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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后我们还会忧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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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M·萨波尔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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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上新世纪的征程,忍不住想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总结——把荣誉献给刚刚过去的一个世纪的最重大的事件或成果;另一件是展望——对我的某些同行来说,就是选出某个20世纪的疾病,努力去认识它未来的行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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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选择什么病的时候,也许有人会关注1900年以来被攻克了的那些疾病。在那个范围里,逻辑的选择是天花——它的消灭是医学的一个伟大胜利——但从感情上讲,人们可能更愿意选择小儿麻痹症,虽然不幸的是它还在很多第三世界地区肆虐。在西方,人们现在还记得小儿麻痹症肆虐的20世纪初的铁肺恐惧。48许多小儿麻痹症的幸存者在50岁以后还受着后遗症的折磨,那是最后的痛苦,衰弱但还没有崩溃的神经肌肉系统已经老化了几十年,肌肉变得衰弱和萎缩。另外,萨宾(Sabin)与索尔克(Jonas Salk)的争论也还有耐人寻味的地方。49当然,我们的选择也许应该落实在那些在整个历史进程中几乎以相同速度蔓延的疾病——现代科学对它无能为力,不也是很好的新闻卖点吗?在这种情形,可以考虑疟疾。20世纪还出现过一些令人色变的疾病——如艾滋病以及显然跟它同样可怕的癌症、心脏病、糖尿病和阿尔茨海默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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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要选择一种疾病,既是毁灭性的,又对现代医药具有惊人的抵抗力,而且已经流行起来,那么我想应该是“大抑郁”(Major depression)。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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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大抑郁”,不是令我们日夜担惊受怕的失败和挫折,不管它是什么,我们最终会发现它不是世界末日。大抑郁令患者度日如年;他们陷入绝望的深渊,不能工作,不能社交,不能爱,不能睡,不能吃。他们甚至活不下去了,几乎一半的人在不同的时候想过自杀。抑郁是标准的现代精神疾病:它是涉及基因、神经化学、荷尔蒙等诸多方面的一种导致精神“病”的生物学障碍,这种障碍对环境特别敏感,患者容易产生绝望和无助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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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抑郁的流行触目惊心,大约15%的发达地区的人在一生的不同时期经受过抑郁的折磨。抑郁正变得更加普遍:最近50年,西方国家的抑郁人数在持续增加。也许有人怀疑这个事实潜藏着虚假——因为今天的抑郁者比过去更愿意寻医问药,而保健专家似乎也比50年代的医生更有希望诊断抑郁——为了澄清这样的混乱,这些研究是精神病学中前所未有的最严格的流行病学研究,而且是在周密控制下进行的。抑郁人数确实在不断地增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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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抑郁在未来50年的命运会怎样呢?不幸的是,我怀疑这个医学灾难不会消失,而且还可能更加猖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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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得出这个结论呢?首先,关键的一点是,我们需要懂得紧张与抑郁之间的联系,还有我们的生活怎么会越来越紧张。我们(和我们的身体)很可能不堪忍受某些外来的挑战——假如我们缺乏控制它的意识;或者不能预感它什么时候到来,不知道它会变得多么恶劣;或者没有社会的支持,无法排解由它引起的失落。抑郁的一个非常有用的模型是心理学家塞里曼(Martin Seligman)和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同事在20世纪70年代发展起来的。模型叫“习得性无助感(Learned Helplessness)”,就建立在刚才说的那些因子上。面对心理学的紧张刺激时,我们多数人能把它放在一定的背景下,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知道它不能代表整个世界。就是说,我们能应付它。当我们失去那个界限,而且将它无限扩大,抑郁就产生了,也产生了扭曲的结果:“不但这件事情可怕,我控制不了,所有的事情都可怕,我的生活中没有一件我能把握的事情。”抑郁患者就在那样的经历中感觉无助。强烈的紧张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推向那种幻觉,而抑郁的生物学风险更大的人会更加脆弱。从一定的生物学水平说,大抑郁是紧张后的失调,它屈从于彻底的无助感,并最终走向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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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抑郁?我为什么认为还会继续多下去?运气好的话,应该有很多东西使抑郁的流行慢下来。例如,50年后,小女孩很可能比她们的前辈更能决定长大以后做什么样的人——神经外科医生、公司总裁或者足球明星。制度下的种族隔离、犹太人配额、51“不招爱尔兰人”的牌子,52都将成为模糊的历史。许多长期遭受歧视的人们,将来不会再经历那样无助的煎熬了。而在某些方面,我们的地球也许真的会变得不那么严酷:我们可以乐观地预言,越来越多的人至少表面上将过着自治的生活。奴役、强奸和寡妇自焚,53同样也将在世界范围内减少——当然,也许那是我们对人类的过高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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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科学发现了越来越巧妙的同大抑郁搏斗的办法。我们认识了一些神经传递介质——大脑里的化学信使——它们可能在抑郁中出现反常。最显著的例子是5-羟色胺,它有许许多多的功能,包括影响很可能与抑郁相关的情绪调节。目前我们最多可以猜测,在抑郁中,要么是作为信使的5-羟色胺太少,要么是目标神经元对5-羟色胺传达的信息太不敏感。这个观点的最有力证据是有名的抗抑郁药物氟西汀的作用。它恰当而有选择地增加在神经元之间传递信号的5-羟色胺。下一代氟西汀就在眼前了,它的作用会更快、更强,而副作用比以前更少,如偶尔出现的男性患者的性功能紊乱、记忆力下降、精力不集中等。我们还认识了紧张、失望和某些荷尔蒙(在这种状态下还是一个谜)如何能产生抑郁的神经化学变化。根据这些发现,我们正在荷尔蒙水平上寻求治疗抑郁的新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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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抑郁的认识还在一点点地增加。在许多长期的抑郁病人的大脑中,似乎有些区域异常地小——特别是海马状突起,它对一定类型的记忆的形成起着关键作用。有长期严重抑郁病史的人都存在着这种可能与海马状突起萎缩相关的记忆缺陷。我们也在学习遗传对抑郁易感性的影响——例如,当5-羟色胺在大脑内传递信号时或者在紧张荷尔蒙的合成中,遗传因子起着什么不同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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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发现一定能开辟新的治疗前景,而且已经在我们的工作中初露端倪了。当我们逐渐认识了使人与人成为不同个体的生物学时,也许会出现最激动人心的进步。跟在那些认识的后面,我们将更好地认识抑郁的个体诱发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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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我们的科学进步,有了减轻我们无助感觉的因子,我为什么还说我们会更加忧伤呢?主要是因为我想着我们今天的文明里还有许多激发抑郁的东西。我能想象,一定有人会愤怒地批判我正在把人引向邪路:“你要抱怨当今世事艰难吗?那么杜奇曼夫人(Barbara Tuchman)的欧洲呢?大抑郁呢?听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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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我通过杜奇曼夫人那“遥远的镜子”对14世纪生活的认识,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那时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很抑郁,中世纪西方人的精神跟我们今天是迥然不同的。54不过现在,近50年的不断挑战特别可能产生抑郁——主要是因为,离开了社会的支持,生活里越来越多地发生着令人抑郁的事情。过去给我们带来安慰的东西,在即将到来的年代一定会逐渐变得软弱无力。“家庭”将不得不面对有增无减的离婚率;稳定的社会联系将不得不屈从我们珍视的活动和隐私的自由。今天,在我们的文化里,那种一生都生活在亲戚朋友包围的小村庄里的人已经十分罕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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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们的技术似乎不会帮我们缓解紧张,尽管(或者也许可以说因为)我们希望那样。我们会继续推出能节约时间的发明,然后像过去一样,又增添几分多做些事情的希望。我们将拥有更多的物质享受,但我们会重新定位对权利的基本认识。我们有数不清的小玩意儿,有享不尽的闲适和安逸,但是,当我们为早餐的米粥、为整容手术、为新款汽车或者新式婚礼犹豫不决,不知哪样更令我们快乐时,才发现这些选择往往都是徒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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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总体的无助感觉来说,我们的许多紧张性刺激都有特定的来源。虽然在我们可能更加文明的未来,野蛮会受更多的制约,但那些破坏规矩的人也可能有着更强的技术,那不是挥舞棍棒的城市流氓,而是兵器库或者“民兵”。不论我们的全球媒体村会从它今天仅有的500个有线频道变成什么,我们都能通过它的视野亲临每一个惊心动魄的恐怖场景:邻近城市的枪击、另一个大陆的屠杀、凄惨的垂死儿童、退化的生态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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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抑郁的人可能增加,还有一个关键的统计学的原因。当我们努力从世纪末的回光挣脱出来——我们在那个世纪里看到了种族可能净化、校园可能成为屠场、第一家庭可能肮脏龌龊55——我们的孩子却正坐在我们的身边。看看两个重要的事实吧:抑郁越来越多地在青年和少年中发生;小时候大的紧张刺激肯定增大成年时患抑郁的风险。儿童时代本该学习控制外在环境的能力和极限,学习什么是可以依赖的快乐源泉。而我们却在孩子更小的时候就让他们知道了邪恶的秘密——世界到处是痛苦和悲哀,而我们却无可奈何。面对这样的现实,没有哪个小孩能像大人那样形成抵御的防线。有的人可能会超然物外,好好生活是对它最好的回应,这种态度理应成为一种风尚;另一种态度则更多地在那些顾影自怜的人中间流行,他们更脆弱,更容易绝望。绝望的种子已经在下一代那里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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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化学药物能带来好生活吗?——我们未来就要靠那些药丸来摆脱痛苦,换取安宁。目前所有的抗抑郁药物都不是很有效的。许多抑郁症患者因为不能忍受那些副作用,不得不把药停了。其他患者,有的只有在经过多年的不同药物实验后才能得到一定的缓和;还有很多连缓和也得不到。难道我们没有成功的可能,“让抑郁滚开”的药物最终将把那种疾病赶进档案馆里?显然,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科学家也知道。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找一个医药公司的市场副理,希望他能给我一张这样的药品广告:“抑郁吗?太简单了——这20年就靠它了。”可惜没有这样的人。即使对控制抑郁抱乐观态度的人,也不抱那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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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医学可以通过多个途径取得进步——我们曾经抽干沼泽的水来消灭蚊子;在非洲的某个小村庄追溯最后一个天花的病例;56我们也认识了细胞如何产生癌变,个别马基雅维里式的病毒如何破坏原以为能破坏它的免疫系统。57但在抑郁的医学问题上,那些方法都显得软弱无力。从来也不会有什么关乎生命荣枯的疫苗。到头来,一定有人要问的问题和研究抑郁的科学家、临床医生甚至进化心理学家也一定要面对的问题,不是为什么我们将有那么多人向抑郁屈服,而是我们多数人应该怎样控制和避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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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波尔斯基(Robert M.Sapolsky)是斯坦福大学生物学教授和斯坦福医学院神经学教授。他还是肯尼亚国家博物馆研究员。他原来关于紧张和神经疾病的研究是在实验室进行的,在23年里他每年都去东非塞伦盖提(Serenge-ti)大草原研究狒狒种群和这些动物的个性与紧张性疾病之间的关系。他最近的那本《灵长动物实录》(A Primate’s Memoir)就是多年非洲生活的结果。他还写过一本《紧张、老化的大脑和神经元死亡的机制》(Stress,the Aging Brain,and the Mechanisms of Neuron Death),两本为普通读者写的《睾丸激素的困惑及其他人类困境的生物学随笔》(The Trouble with Testosterone an Other Essays on the Biology of the Human Predicament)和《斑马为什么不患溃疡:紧张、紧张性疾病应对指南》(Why Zebras Don’t Get Ulcers:A Guide to Stress,Stress-Relate Diseases,and Cop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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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米的“小发现”和复杂性理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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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斯特罗盖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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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12月2日,在芝加哥大学一个室内网球场进行的秘密实验中,费米(Enrico Fermi)建造了第一个自持的链式反应堆,迈出了原子弹发展的关键一步。58费米也因此总被人想起,至少公众是这样记住他的。不过在科学家中间,他赢得尊敬却是因为他宽广的胸怀。费米也许是同时站在理论和实验物理学两个巅峰的最后一人。布罗诺夫斯基(Jacob Bronowski)59曾有过挑逗性的评价:“在我印象中,他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聪明的——当然,也许是除了一个人以外的最聪明的人。”“他个头小,结实而有力,像个运动员,而且他心里总有明确的前进方向,仿佛能把事情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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