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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传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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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传之体裁并非司马迁凿空独创，而是其参酌古今典籍，不宗一书，不祖一体，匠心独运而成。历代学者对纪传之起源都有探讨，清初阎若璩认为纪传之体源于《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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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之有本纪，为一史之纲维，犹《书》之有帝《典》，体以谨严为主。故今二《典》所载，皆用人行政大者。若他节目细事，如设官、居方，别生分类，则散见《汩作》诸篇，盖即后代志与传所出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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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饴孙认为纪传体源于《世本》，其《钩稽辑订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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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为编年，《世本》为纪传。太史公述《世本》以成《史记》，纪传不自《史记》始也。(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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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嘉谟《世本辑补自叙》亦持此说。清代邵晋涵则认为《史记》之纪传体本于《吕氏春秋》，其《江南文钞》卷3《史记提要》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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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文章体例，则参诸《吕氏春秋》，而稍为变通。《吕氏春秋》为十二纪、八览、六论。此书为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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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诸家，各有观点，不能统一。考察《史记》之前的古文献，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种体裁均已存在，《史记》是司马迁在继承先秦史学基础上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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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纪”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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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刘勰认为本纪出于《吕览》，其《文心雕龙·史论》云：“子长继志，甄序帝绩，比尧称典，则位杂中贤。法孔题经，则文非元圣。故取式《吕览》，通号曰纪……故本纪以述皇王。”(25)但《史记》本身有前代本纪之体的记录，《大宛列传》云：“太史公曰：《禹本纪》言河出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隐避为光明也……至《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26)据此，后世许多学者认为《禹本纪》是早已存在的本纪体古书。清赵翼《陔余丛考》云：“《史记·大宛传赞》则云《禹本纪》言河出昆仑，又云《禹本纪》及《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是迁之作纪，非本于《吕览》。而汉以前，则有《禹本纪》一书，正迁所本耳。”(27)又云：“古有《禹本纪》、《尚书》、《世纪》等书，迁用其体以叙述帝王。”(28)尚镕《史记辨证》曰：“本纪以述皇王，《大宛传》引《禹本纪》，此迁之所本也。刘勰谓取式《吕览》，通号曰纪，盖未复案《大宛传》耳。”(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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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表”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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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表的起源，各说较为接近。《梁书·刘杳传》引桓谭《新论》云：“《三代世表》，旁行斜上，并效《周谱》。”(30)赵翼云：“《史记》作十表，仿于周之谱牒，与纪传相为出入。”(31)章学诚《文史通义》云：“图谱之学，古有专门，郑氏樵论之详矣。司马迁独取旁行斜上之遗，列为十表。”(32)夏燮《校汉书八表》序曰：“史之有表，创自龙门，盖仿《周谱》为之，遂为历代史家之所不可废。”以上诸论大都认为《史记》十表取自周代谱牒。太史公之本书中，亦有多处之文可见其表体因于古代谱牒之迹象，如《三代世表叙》曰：“自殷以前诸侯，不可得而谱，周以来乃颇可著。”(33)“余读牒记，皇帝以来，皆有年数。稽其历谱牒终始五德之传。”(34)《十二诸侯年表叙》云：“太史公读《春秋历谱牒》，至周厉王……”(35)“谱牒独记世谥，其辞略，欲一观诸要难。于是谱十二诸侯，自共和迄孔子。”(36)这些都可证明《史记》十表之体确实来源于古代谱牒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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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书”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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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幾以为“书”之体仿于《礼经》，其《史通·书志篇》：“夫刑法、风土、山川，求诸文籍，出于《三礼》。及班、马著史，别裁书志。考其所记，所效《礼经》。且纪传之外，有所不尽，只字片文，于斯备录。语其通博，信作者之渊海也。”(37)而郑樵则以为书体源于《尔雅》，其云：“修史之难，无出于志。志之大原，起于《尔雅》。司马迁曰书，班固曰志。”(38)清人章学诚又认为仿于诸子之书，其《文史通义》曰：“马、班书志，当其创始，略存诸子之遗。《管子》、《吕览》、《鸿烈》诸家，所述天文地圆官图乐利之篇，采掇制数，勒成一家之言，其所仿也。”(39)今人范文澜《正史考略》认为，“八书之名，本于《尚书》”，“八书之作，则取《尚书》之《尧典》、《禹贡》”。(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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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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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一体之源，亦可在《史记》本书中找到。《史记·卫康叔世家》云：“太史公曰：‘余读世家言，至于宣公之太子以妇见诛，弟寿争死以相让，此与晋太子申生不敢明骊姬之过同。俱恶伤父之志，然卒死亡，何其悲也！’”(41)此处“世家”后人多认为为司马迁所参考众书之一种，赵翼云：“《史记·卫世家》赞‘余读世家言’云云，是古来本有世家一体，迁用之以纪王侯诸国。”(42)尚镕《史记辨证》曰：“《卫康叔世家》赞谓‘余读世家言’，是卫旧有世家，为迁所取法。”(43)秦嘉谟根据诸书所引辑录《世本》，中有“世家”一篇，据此他认为《史记》中世家之体即出于《世本》书中之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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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列传”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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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文澜云：“晋太康中，汲冢得《穆天子传》一卷，是战国史官固有专为一人作传之例矣。《伯夷列传》有‘其传曰’，是古有伯夷叔齐传。”(44)《史记·伯夷列传》有云：“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稀，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而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遂饿死于首阳山。”(45)《世本》中亦有传一体。《魏世家》有云：“桓子之孙曰文侯斯。”(46)司马贞《史记索隐》曰：“《系本》云，桓子生文侯斯。其传云：孺子，是魏驹之子，此与系代亦不同也。”(47)秦嘉谟《世本辑补》即据此认为：“此条可以推见太史公作七十列传，其名亦本于《世本》也。”(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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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有关《史记》五体渊源的各种观点，或者较为接近，或者纷纭不一，至今并无定论。但是我们由此可以得出这样的共识：司马迁《史记》之体必有所自，而非凭空创造。正如章学诚所云：“纪传创于史迁，然亦有所受也。”(49)但“勒此五体，以为一书，使之虚实相资，详略互见，彼此裨补，各尽其用。既具史事之文，又见治乱盛衰成败之机者，则太史公固为首创，正史中不祧之宗也。”(50)“司马迁在研究古代所有史籍的基础上，吸收了先秦史学的一切成就，创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规模宏大的、组织完备的新体裁，从而把我国史学发展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阶段，在史学上树立起一块不朽的丰碑。”(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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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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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纪是以帝王为中心来揭示历年重大史事的体裁，每部纪传体史书都将本纪置于最前列，它是古代君权至上的象征，其“纲纪庶品，网罗万物”(52)，也是全书内容的简明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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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纪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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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纪，也称纪。东汉班彪最早揭示本纪的含义，他说：“司马迁序帝王则曰本纪。”(53)此则指出了本纪所记之对象，即历代帝王。以后诸家解释，大致与此相似。司马贞云：“纪者，记也。本其事而记之，故曰本纪。又纪，理也，丝缕有纪。而帝王书称纪者，言为后代纲纪也。”(54)浦起龙针对这一解释发论曰：“《史记索隐》释本纪曰：‘本其事而记之，故曰本纪。’若是，则凡纪人事皆可通称，不已泛乎？”(55)可见，本纪所记之对象事有专门，是帝王之专属，并非人人可入。刘知幾云：“又纪者，既以编年为主，唯叙天子一人。有大事可书，则见之于年月；其书事委曲，附之列传。此其义也。”(56)亦是此义。《史通》曰：“盖纪之为体，犹《春秋》之经，系日月以成岁时，书君上以显国统。”(57)又云：“纪者，编年也……编年者，历帝王之岁月，犹《春秋》之经。”(58)浦起龙因刘氏之说总结曰：“盖言用其纪元，纪其时事也。似此析义，则凡混假是名，如项羽前附秦年，后附汉年，全与本身无与，不待辩而非灼然矣。”(59)张守节云：“裴松之《史目》云：‘天子称本纪，诸侯曰世家。’本者，系其本系，故曰本；纪者，理也，统理众事，系之年月，名之曰纪。”(60)此言本纪之记事方法，即假借历代帝王之年号日月以纪元，使众多纷乱的史事绳连丝贯、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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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知，本纪之义有二：其一，本纪为帝王的专类，非帝王不得入本纪，本纪为帝王之专记；其二，本纪按时间顺序反映历史大事，其时间依据就是各帝王在位的纪年方式。综此二义，可知本纪本质上就是以帝王编年的大事记。诚如有关学者所说：“本纪，名义上是记帝王，实际上帝王在这里仅仅是时代的符号和标志。与其说记帝王，毋宁说是利用帝王世系为线索，以帝王年号为顺序，反映一朝政治、军事、经济、文化、民族、外交等国家要事。换言之，本纪是以各朝发生之史实，分别前后顺序系于各个帝王，即所谓‘以事系人’。”(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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