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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文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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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的选录标准在其序文中有说明,为说明方便,转录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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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监抚余闲,居多暇日。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诸。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辨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所谓坐狙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深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远自周室,迄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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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选》的选录标准,学术界见仁见智,说法不一,但主要集中于《文选》序“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的理解和解释。从清代的阮元开始,到近代的章炳麟、黄侃、朱自清,以及今之国内外众多学者等都对《文选》的选文标准进行了探讨。无论各位学者所持何种观点,从《文选》本身来看,其在选录文章上,有如下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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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不录经、子、史。在序文中,萧统说明了《文选》不录经、子、史等文章,并对其原因进行了解释。经书乃是圣人周公、孔子所定,地位至高无上,不能随意删定;老、庄、管、孟等子书,主要是为表达思想见解,所重不在文辞,故而不选;其他如贤人、忠臣、谋夫、辩士的言论多见于《左传》、《战国策》及一些子书、史书中,但这些文章内容繁博,且非单篇之文,所以不予选录;而记载历史事件的编年纪传类史书,因为是褒贬之文,亦不录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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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不录生人,即现存在世人的作品不入选。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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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常谓统著《文选》,以何逊在世,不录其文。盖其人既往,而后其文克定,故所录皆前人作也。(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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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有盖棺定论之说,人一生要死后才会有公允的评定论断,《文选》选文亦是如此。不录生人之例由《文选》所创,此后继其例者不乏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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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形式上,偏向于华美的有韵之文。萧统在序文中叙其不选子书的原因是其书“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故所选之作品要“能文”方可;一般史书均不入选,但其中之赞、论、序、述等若是“综辑辞采”、“错比文华”者则予以收录。虽然学术界对《文选》选文标准的认识并不统一,但“辞采”、“文华”、“翰藻”等都是说明文章文采的词语,这是得到共识的。因此,作品具有文采是萧统选录文章的必要条件和重要标准。故而在整部《文选》中,多选辞藻华丽、声律谐婉的汉赋与六朝骈文,诗歌也主要选对偶严谨的作品,《文选》录文倾向于有韵之文,而自然平抑的作品则较少。这也可以从《文选》选录作家的作品数量情况反映出来。《文选》于汉代作家,司马相如选7篇,扬雄选6篇,班固选9篇,张衡选6题9篇,在汉代作者中数量是最多的。贾谊3篇,蔡邕2篇,较少。建安文人中选录最多的有4人,即曹丕7题9篇,曹植32题32篇,王粲9题14篇,刘桢5题10篇。曹魏后期的阮籍,选3题19篇,亦较多。西晋文人,潘岳19题22篇,陆机28题61篇(《演连珠》50首作1篇计);其次为左思4题15篇,张协3题12篇。刘宋谢、颜最多,谢灵运32题39篇,颜延之22题27篇;其次鲍照,11题20篇。南齐最多的3人,谢朓24题24篇,任昉19题21篇,沈约17题17篇。在中国文学史上,汉代是辞赋发达的时代,其特点是句式整齐,重排偶,辞藻富丽,已开骈体文学的先河,其代表作家,西汉为司马相如、扬雄,东汉为班固、张衡;而西汉的贾谊辞赋外兼长论文,东汉蔡邕特长碑文,两人的散文亦富文采,为后人所推重。建安时代,文人五言诗大为发展,语言也由过去民歌式的质朴趋向华美,同时文、赋也更加注重辞藻与对偶,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家是曹植、王粲等。西晋太康时代,以陆机、潘岳为代表的一群作家,沿着曹植、王粲的轨迹前进,文采却更加繁缛。刘宋元嘉时代,谢灵运、颜延之等作家扭转了玄言诗泛滥的局面,但他们的作品虽然重视日常生活与环境的描写,但在艺术上也更加重视华美细致,注意字句的雕琢新奇。南宋永明年间,沈约、谢朓在过去注重声韵之美的基础上提倡严格的声律论。其后到梁代庾信、徐陵,兼长诗、赋、骈文,对作品的辞藻、对偶、用典、声调等都很重视,刻意雕饰,使南朝长期发展的骈体文学达到高峰。从以上所举数字可以看出,《文选》中选篇最多的作家,大致上是骈体文学发展过程中的主要代表人物,而对其他作品则收录较少。如被称为“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其文学成就无可置疑,但其中无一篇入选,这是因为《史记》是用散体文写成,缺少骈文文采之美;汉乐府民歌,《文选》中仅选《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边草”篇)、《伤歌行》(“昭昭素明月”篇)、《长歌行》(“青青园中葵”篇),对思想艺术价值颇高的《东门行》、《孤儿行》、《妇病行》、《孔雀东南飞》等均置之不论;对于语言质朴平淡、不尚辞藻的陶渊明诗歌,《文选》只选其中的8首。总体而言,《文选》在选录上偏向于有韵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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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内容上,注重典雅。虽然《文选》在选录上强调文章的形式美,但并没有因此忽视文章的内容。有研究者认为“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本身就反映了文质并重的文学观点。(53)骆鸿凯《文选学·义例第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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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芟次七代,荟萃群言,择其文之尤典雅者,勒为一书,用以切劘时趋,标指先正。迹其所录,高文典册十之七,清辞秀句十之五,纤靡之音百不得一。以致班、张、潘、陆、颜、谢之文,班班在列,而齐梁有名文士若吴均、柳恽之流,概从刊落,崇雅黜靡,昭然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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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从内容上对《文选》所录之文的分析与评介。就所录文章实际情况来看,《文选》中确实几乎找不到描写女性淫艳色彩的宫体诗,这与专门收录“艳歌”的《玉台新咏》形成鲜明对比,雅俗之别,判然分明。《文选》基本不收汉乐府民歌及南朝乐府民歌,不收弥漫于南朝诗坛的咏物诗,这也是其重雅轻俗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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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在选录标准上具有这样的特点,是由当时的文学风尚和主持者萧统的文学主张所决定的。六朝是骈文发达、骈体文学昌盛的时代,“在这期间,骈文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就轻而易举地占领了传统散文的阵地”(54)。当时的文人几乎都是骈文的拥护者和创造者,而一般的读者对骈文也都是普遍肯定和接受的态度,在这样的文学氛围中,《文选》选录的文章对骈文具有倾向性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与此同时,主持编纂《文选》的萧统由于从小所受儒家教育的影响,具有比较正统的文学思想,他认为文章的内容要“有益于风教”,主张“文典则累野,丽亦伤浮;能丽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质彬彬,有君子之致”的文质观。正是由于此,《文选》选录文章重视形式美的同时也注重文章内容的教化功能和典雅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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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文章的选录上《文选》总体呈现出以上特点,但后代研究者们对其去取标准仍议论纷纷,意见不同。骆鸿凯《文选学·义例第二》列举了众人认为《文选》选文的多种不妥之处,分“入选之文有为赝品者”、“入选之文有事与人不足录者”、“入选之文道理事理文理俱无者”、“入选之文失于滑泽者”、“未选之文有宜取者”、“未选之文从而为之词者”6类,条列了古今诸家的意见。虽然骆鸿凯已为其一一辩白,但这些确实说明了《文选》在选文上的不足之处,可供以后的研究者们作为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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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排体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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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统在序文中也对全书的编排作了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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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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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选》全书按文体划分为赋、诗、骚、七、诏、册、令、教、策文、表、上书、启、弹事、笺、奏记、书、移、对问、设论、辞、序、颂、赞、符命、史论、史述赞、论、连珠、箴、铭、诔、哀、碑文、墓志、行状、吊文、祭文,共38体,此所谓“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赋、诗所占比重最多,又按内容分类,赋依次细分为京都、郊祀、耕籍、畋猎、纪行、游览、宫殿、江海、物色、鸟兽、志、哀伤、论文、音乐、情,共15小类;诗依次划分为补亡、述德、劝励、献诗、公宴、祖饯、咏史、百一、游仙、招隐、反招隐、游览、咏怀、哀伤、赠答、行旅、军戎、郊庙、乐府、挽歌、杂歌、杂诗、杂拟,共23小类,此即所谓“又以类分”。每类之中,所选录的文章按照时代的先后进行排列,如“赋”之“京都”类中,先列班固的作品,次列张子长的作品,其他各类亦是如此,此即所谓“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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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文体分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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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文选》的分类,后世学者以其过于琐碎而多有批评。宋吴子良云:“太史公言:‘离骚者,遭忧也。’离训遭,骚训忧,屈原以此命名,其文则赋也。故班固《艺文志》有屈原赋二十五篇。梁昭明集《文选》,并不归赋门,而别命之曰骚。后人沿袭,皆以骚称,可谓无义。篇题名义且不知,况文乎?”(55)浦铣《复小斋赋话》卷上:“赋始于兰陵而屈宋为之增华,故班固《艺文志》云:屈原赋二十五篇。予尝谓集赋者当以骚列于首,自来选家从不归并赋门,可谓数典忘祖。”(56)姚鼐《古文辞类纂》序云:“汉世校书,有《辞赋略》,其所列者甚当。昭明《文选》分体碎杂,其立名多可笑者,后之编集者或不知其陋而仍之。余今编辞赋,一以汉《略》为法。”(57)章学诚云:“赋先于诗,骚别于赋,赋有问答发端,误为赋序,前人之议《文选》,其显然者也。若夫《封禅》、《美新》、《典引》皆颂也,称符命以颂功德,而别类其体为符命,则王子渊以圣主得贤臣而颂嘉会,亦当别类其体为主臣矣。班固次韵,乃《汉书》之自序也,其云‘述《高帝纪》第一’,‘述《陈项传》第一’者,所以自序撰书之本意,史迁有作于先,故己退居于述尔。今于史论之外,别出一体为史赞,则迁书自序所谓‘作《五帝纪》第一’、‘作伯夷传第一’者,又当别立一体为史作赞矣。汉武《诏策贤良》即策问也,进以出于帝制,遂于策问之外别名曰诏,然则制策之对,当离诸策而别名为表矣。贾谊《过秦》盖《贾子》之篇目也,因陆机《辨亡》之论,规仿《过秦》,遂援左思‘著论准《过秦》’之说,而标体为论;魏文《典论》,盖犹桓谭《新论》、王充《论衡》之以论名书耳,《论文》其篇目也;今与《六代》、《辨亡》诸篇同次于论,然则昭明自序所谓‘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立意为宗,补遗能文为本’,其例不收诸子篇次者,岂以有取斯文,即可裁篇题论而改子为集乎?《七林》之文,皆设问也。今以枚生发问有七,而遂标为七,则《九歌》、《九章》、《九辨》,亦可标为九乎?《难蜀父老》,亦设问也。今以篇题为难,而别为难体,则《客难》当与同编,而《解嘲》当别为嘲体,《宾戏》当别为戏体矣。”(58)俞樾《第一楼丛书·湖楼笔谈六》对萧统赋类之下为单篇立目甚有意见:“《文选》一书,辞章家奉为准绳,乃其体例,实多可讥。如赋、诗宜以时代为次,多为标目,反或拘牵。且特立耕籍之目,而所录止潘安仁《藉田赋》一首,特立论文之目,而所录止陆士衡《文赋》一首,然则耕籍即潘赋之正名,论文乃陆赋之本义,题前立题,犹屋上架屋矣。又如风、月、雪赋之物色,义即不通,而《秋兴》一赋,又非其伦,斯亦义例之未安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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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众人的批评,都是因为《文选》分类琐碎而致,其中吴子良、浦铣与姚鼐三人都认为《文选》不应将赋与骚分为二体。先秦时期,赋作为文体名称被明确标示出来,《汉书·艺文志》将骚归入赋类之下,因此很多人主张骚、赋一体。其实,《文选》之前,已有明确将骚别于赋者。南朝宋齐之间的孔逭与当时文士看法不同,据现存文献,他是视骚、赋为不同文体的最早学者。(59)据《隋书·经籍志》集部总集类载其《文苑》百卷,此书今佚,但《中兴书目》记其情况云:“逭集汉以后诸儒文章,今存十九卷,赋、颂、骚、铭、诔、吊、典、书、表、论,凡十属目。”(60)可见,在他所编的总集中,赋与骚是两种并列的不同的文体。骆鸿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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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赋出于骚,骚为赋之祖,究可自为一类。彦和析论文体,以《辨骚》与《诠赋》分篇,是亦别骚于赋矣。《隋书·经籍志》集部特立《楚辞》一类,后世仍之,尤见推崇骚体,不与其它文辞同列之意。审是,可无疑于昭明之失当矣。(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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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赋、骚分立二体于萧统之前即已存在,《文选》如此立类体现了当时文体分类的现实,是当时文体观念的客观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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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学诚的批评中,有对《文选》将七体、设问分体的指责。枚乘《七发》之后,模仿创作者甚众,形成了一个七体系列,这类文章都分为七个部分,内容多是关于宫室、音乐、田猎、饮食等之感官享受,终归劝谏之义。由于这类作品数量众多,引起当时文人的注意,他们将“七”类著作独立于赋体之外的意识渐渐增强。晋初傅玄是现可考知最早独立“七”体并为之编集的学者,其《七谟序》中连续开列了自枚乘到晋初十六家十六篇“七”体作品,几乎包括了此体当时所有作家的作品,并结合文体特征对这些作品进行了简短精当的评论,其“七”体意识已相当自觉。(62)其后之范晔《后汉书》在记述传主生平著述时,便将赋与“七”体、设论分开,如《崔骃传》云:“所著诗、赋、铭、颂、书、记、表、《七依》、《婚礼结言》、《达旨》、《酒警》合二十一篇。”(63)《张衡传》云:“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64)《文心雕龙·杂文》将七体、设问、应对、连珠等归为杂文一类。可见,《文选》将七体、设问著作单独分列成类也是有根据的,并非妄意立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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