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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大革命前夕的图书世界 [:17048443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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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大革命前夕的图书世界 第四章 布雷斯地区布尔格：推销与收账【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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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四轮马车陷在汝拉高山上的雪地里。载书的货车不像载客的四轮马车，它往往需要三四匹马甚至五匹马才能通过大雪阻塞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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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绍德封冬天的邮车》（Le Courrier de La Chaux-de-Fonds en hiver），韦尔奈作，印度墨水画，1864年，瑞士PTT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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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8年7月，当法瓦尔热骑马走出汝拉山，踏入布雷斯绿草茵茵的牧场时，他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烦了。外省最大的书商，布雷斯地区布尔格的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最近宣布破产——这就是说，两位合伙人雅克·罗贝尔（Jacques Robert）和皮埃尔·戈蒂埃（Pierre Gauthier），中止了所有支付，包括一张最近从纳沙泰尔出版社进货的汇票。法瓦尔热来这里的任务就是收回那笔债款，并在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可能与债主们做的任何协商中捍卫本出版社利益。可是，如果出版社在这里最重要的客户退出了生意，法瓦尔热该怎么推销它的图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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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市场看起来并不兴旺。在1764年的政府调查中，布雷斯地区布尔格在文化地图上就是一个小点。它有两家书商，都被认为是“讲诚信的”，他们卖的主要是法律和宗教书籍。他们从不违反图书贸易的规则。这里不流通禁书，而且全省不再有其他书商。1777年的贸易年鉴证实了那种印象，这似乎也不奇怪。直至今天，许多人想到布雷斯地区布尔格时，头脑中出现的第一件东西是鸡——肥阉鸡和母鸡，这是当地的特产。在18世纪，鸡和谷物、马、牛一起，是其经济的主打产品。布雷斯是农耕地区，地处丘陵地带，气候温和，有一些沼泽，但是到处都有诱人的景色。它的首府布尔格只有7000名居民。当地的有产者主要是附属于司法管辖区法院的律师和官员，他们会去听音乐会，【56】看戏，从1783年起还会去参加一个研究艺术和科学的小型学会。该城保持着相当活跃的文化生活，可是似乎并没有为图书——尤其是瑞士出版社热卖的那些书籍——的销售提供肥沃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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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法瓦尔热旅行途经的所有城镇中，布雷斯地区布尔格是唯一一个拥有能让我们了解那些经常光顾书店的顾客的档案资料的城市。当然，法瓦尔热不和顾客直接打交道。他把书卖给书商，而由于这些书商了解那里的市场行情，他也得在专业层面上进行推销谈判。他会揣着销售说明书和列有300种书籍的纳沙泰尔出版社最新书目，走进一家书店，要求跟店主商谈。他有时会遭到冷遇，比如在阿尔勒，该城唯一的书商戈迪翁就不愿跟瑞士出版商和他们的非正统出版物打交道。在像里昂和波尔多这样的大城市，图书贸易行业的大佬们也常常会冷落他。他们的行为举止告诉他，他们太自负，不屑于花时间跟其他公司的小职员商谈。如果将一份书目塞到他们手上，他们常常会把它搁在一边，然后请他空闲时再来，但是别在他们吃午饭的时候来，因为这顿饭可能要吃大半个下午。普通书商往往要客气些，但是要求很高。他们要研究样书和销售说明书，检查纸张和印刷的质量，(1)并且对价格特别关心。纳沙泰尔出版社设置了标准批发价，几乎每种书都是一张折帖1苏。因此，一本由20张折帖组成的八开本的书，折好切开有320页，要向书商索价20苏，即1锂。懂行的书商研究一下各个出版商的书目，就可以了解当前大多数图书的价格。实际上，如后文将要说明的，出版批发商常常会竞售相同的图书；所以价格上的微小差别会在零售商中引起选择上的巨大差异。如果一位书商认为能够以更低的价格从另一家供应商那里买到同样的书，他就可能要么跟法瓦尔热砍价，要么干脆让他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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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纳沙泰尔出版社的定价是不变的，但法瓦尔热还是有很大的谈判余地，因为销售条款和价格差不多重要。如果书商按标准价格订购12册书，常常会要求另外赠送一册。有人甚至订购6册也要求白送一册。【57】还有人试图以实物来偿付部分账单——从他自己的存货中拿出一定数量的书给出版社——并且部分货款以期票支付，尽可能延长到期日的时限。许多人坚持要出版社承担把货运到里昂的费用，甚至承担让货物绕过里昂书商行会运输的风险。在法瓦尔热的报告以及出版社从南部书商那里收到的信件中，“免费运至里昂”（franco Lyon）这个词被反复提到。在西部和卢瓦尔河谷，常常要求“免费运至奥尔良”。“最有实力的”——意思是偿还能力最强的——书商砍起价来也最狠。法瓦尔热发现想和尼姆的戈德（Michel Gaude）、拉罗谢尔的帕维（Pavie）、波尔多的贝尔热雷（Guillaume Bergeret）和奥尔良的勒图尔米（Letourmy）谈拢价钱特别难。至于于泽斯的一位有实力的书商费利纳，法瓦尔热从他那里获得了一份订单，却未能说服他在谈判中让步：“我和他谈判最不成功。这就是最终结果了。他寸步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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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在布雷斯地区布尔格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买卖呢？早在1776年的出差中，法瓦尔热就已经认识了当地的书商。其中两位，孔特和贝松（Besson），图书生意做得不够大，不值得发展关系。第三位，韦尔纳雷尔，似乎很有实力：“存货品种很齐全，据说其人行为端正，付钱爽快。”纳沙泰尔出版社最终给他发了一些货，但它主要是跟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做生意，如上文提到的，该公司是布尔格最大的书商，但却没有在官方报告中出现，甚至在《出版年鉴》中都没有提及。为了评估状况，法瓦尔热找当地提供情报的人打听，发现这两位合伙人并非享有很高的声望：“人们对他们评价很差。尽管他们赚了不少钱，但是常常未能承兑期票。据说第一位（罗贝尔）行为不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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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的历史难以查明，但该公司仍有足够多的资料保留了下来，它们散落在档案中互不相干的角落里，能让人了解该公司运作的基本情况。除此之外该公司的故事还表明，在一个偏远外省的平静首府，书籍世界可能不像人们预想的那样符合惯例。在1772到1785年间，他们的合伙关系在不同时期分分合合，修修补补。尽管他们把布雷斯地区布尔格作为公司总部，【58】但他们也在许多外地城镇运营——从位于布尔格西南方45英里外的贝莱（Belley），直到之外弗朗什-孔泰东北角的贝尔福。(3)在旧制度之下，有分店网点的图书生意是不应该存在的。书商只允许在一个地方经营，受最近的书商行会管辖。但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仍能在他们能够找到顾客的任何地方设店，而且发现顾客需要的各类当代书籍，其中许多是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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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的信函很少披露他们日常的生意情况。很显然他们把布雷斯地区布尔格当作公司基地（他们跟这里的市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就有一位姓“罗贝尔”的，是总包税所的一名雇员，这层关系很有益），并用高档商品流动商贩（marchands forains）的方式，逐个城镇兜售图书。他们始终在路上奔波。他们常去弗朗什-孔泰，最远有时走到普隆比耶尔莱班（Plombières-les-Bains）（很可能是把书卖给在此泡温泉的上流社会的顾客）和斯特拉斯堡（为的是在该地举办的图书集市上做生意，那是法国东部最大的图书集市之一）。一封由雅克·罗贝尔寄自萨兰（Salins）的信中说，他一直在用货车拉着书走村串户。不过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不像流动商贩，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大，大到他们都应付不过来。在法瓦尔热1778年出差到达那里前不久，他们宣告破产。有关破产案裁决的文件表明，他们的存货价值55，230锂，这些存货来自巴黎的19家批发商，以及里昂、日内瓦和纳沙泰尔的出版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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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与纳沙泰尔出版社的通信可以显示他们做生意的特点。第一封信，是罗贝尔1772年6月6日写自圣克洛德（Saint-Claude）的，涉及一桩地方事件，一件讼案。当地农民控告圣克洛德修道院，抱怨修道士向他们征收的领地税过重。为农民辩护的律师夏尔-加布里埃尔-弗雷德里克·克里斯坦（Charles-Gabriel-Frédéric Christin）把这件案子变成了对封建残余势力的全面控诉，在一份由纳沙泰尔出版社出版的小册子里向公众舆论发出呼吁。小册子标题很长，叫作《论圣克洛德修道院的创建，它的年谱，它的传说，它的契据，它的侵占行为，以及这片土地上居民的权利》（Dissertation sur l’établissementde l’Abbaye de Saint-Claude，ses chroniques，ses légendes，ses chartes，ses usurpations，et sur les droits des habitans de cette terre），认识克里斯坦的罗贝尔想要100本小册子；他还希望这第一笔交易能够发展成一种持久的生意关系，尤其是如果纳沙泰尔出版社能将书籍安全运送过境的话。【59】他渴望订购“秘密书籍，如《中国间谍》（L’Espion chinois）、《女子学校》（L’Académie des dames）、《查尔特勒修会看门人堂布格尔的故事》（Histoire de Dom B…，portier des Chartreux）(4)、《梅萨丽娜：穿睡衣的修女》（Messaline，La Religieuse en chemise）和其他同类体裁的书”。这类书籍基本上都是色情书籍。（“色情”［pornography］这个词到19世纪才广泛传播。18世纪的书商一般用“淫秽”［scabreux］或“放纵”［libre］这些词来指称色情文学。）纳沙泰尔出版社不印这类书，但是它能通过用自己出版的书和其他出版商交换来为他弄到这些书。很快，出版社与罗贝尔通信，讨论如何才能把这些小册子和其他各类书籍运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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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贝尔建议采取“保险”系统的方式，也就是后来纳沙泰尔出版社跟蓬塔利耶的费弗尔做生意时所采取的方式，而且他找到了做这件事的合适人选：在克莱尔沃莱拉克经营的老吉永（Guillon l’aîné）。克莱尔沃莱拉克是汝拉山上的一个村庄，在法国边境一侧，离日内瓦很近。【60】(5)吉永能够雇到农民把书背到他在克莱尔沃的仓库，然后重新包装成国内货物，再转运到法国的目的地。罗贝尔写道，一旦确认这条供应路线是安全的，他们就可以做大批生意了。他已经发出了第二份订单，并要求出版社另外补充大量“哲学书籍和低俗小说”。其中包括12册霍尔巴赫的无神论著作《自然的体系》，12册路易-塞巴斯蒂安·梅西耶的乌托邦小说《2440年》和6册毁谤性书籍《身披甲胄的报人，或法国宫廷丑闻录》（Le Gazetier cuirassé，ou anecdotes scandaleuses de la cour de Fr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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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永在瑞法边境上经营的“保险”系统的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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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学图书馆制图部，斯科特·沃克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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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批货物安全运到。罗贝尔订购了更多的书，“哲学书籍”较少，多是法律书籍，但是盗版的。他支付了货款，甚至还提议把纳沙泰尔出版社的货从他在隆勒索涅的仓库运到索恩河畔沙隆。但是1773年，吉永的生意出了问题。他的通信联络遇到问题（信件得不到答复，货物送错地方），一支边境巡逻队逮住了一队偷运者，圣克洛德的主教还威胁把这些人送去当划船的苦工。直到1774年9月，罗贝尔才恢复订货。那时出版社已经开辟了经由里昂的运货路线，而且罗贝尔利用总包税所在边境巡逻的雇员，也可以获得从日内瓦郊区的小村庄梅兰（Meyrin）偷运的小货包。在其客户想要的各类书籍中，他注意到一本真实性可疑的《路易十五回忆录》（Mémoires de Louis XV），那是谈论路易十五统治时期种种丑闻的书，而当时这位国王去世才四个月：“马上发6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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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三年，订货和运货继续进行，其间偶尔发生图书贸易中常见的纷争，如到货迟，折帖毁损，对账单中的借方以及支付方式的安排意见不一致之类。尽管有这些抱怨，双方关系似乎还很融洽。罗贝尔，还有戈蒂埃，经常在贝尔福经营，出差到纳沙泰尔就停下来，而纳沙泰尔出版社在贝尔福和隆勒索涅以及布雷斯地区布尔格为他们提供稳定的货源，直到1778年法瓦尔热访问时他们的生意破产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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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沙泰尔出版社在1777年11月27日写给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的信中首先表明，它为他们遇到的严重麻烦而担忧，抱怨对早前的信件没有回复，有份订单也没有付款。随后就是几个月的沉寂。然后，在1778年3月，【61】出版社得知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中止了他们的所有支付。1778年6月23日，罗贝尔向巴黎的商事法院（Juges et consuls）呈交了一份公司资产负债表。在出版社及其在布雷斯地区布尔格聘用的律师看来，这个诉讼程序似乎非常不合法，因为该公司的所在地是布尔格。(6)当律师威胁把该公司诉至当地的司法管辖区法庭时，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试图向出版社让步，提议偿还他们所欠的全部款项，但是要延期四年，而且不付利息。这不能接受，出版社回答道，没有利息就等于减掉五分之一的债务（四年期每年5%的利息）。面对布尔格的律师持续不断的压力，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最终还是全部付清了欠款。债务总额只有311锂，而且在布尔格办的这个案子只是主案件的一个附属，而主案件最终是在巴黎收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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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8年6月29日，巴黎的法院审理了债权人控诉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的案子。虽然在留存下来的文件中没看到最终的裁决，但是它大概跟大多数破产案的裁决差不多——债权人很可能同意减免一部分债务，并按照一个长期的偿付计划来收剩余的债款，这个计划能让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继续做生意。幸好文件中包含了一份该公司的资产负债表，可以让我们对这家外省书商的生意进行非常详细的观察。(7)从这份资产负债表可以看出，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的生意规模相当大。他们的债务达到58，618锂，资产达到70，905锂。资产负债情况看上去很不错，足能让债权人接受延期兑付尚未承兑的汇票，不必强迫该公司甩卖一切资产，并放弃他们的生意。资产包括该公司的图书存货，估价为55，230锂，以及客户欠款有15，675锂——这算不上一笔稳定的资产，因为未收的债务常常就一直欠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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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产负债表的债务侧表明，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从19家巴黎出版商进货。这些出版商很多都是图书贸易中最重要的人物，如德赞、埃第安纳、赛扬、穆塔尔、纳庞、庞库克和迪多。剩下的货源是里昂的三家批发商和三家瑞士出版商：日内瓦的克拉默（Gabriel Cramer）和让-萨米埃尔·卡耶（Jean-Samuel Cailler），以及纳沙泰尔的萨米埃尔·福什（Samuel Fauche）。（纳沙泰尔出版社没有出现在债权人名单中，因为它的债务已在布尔格偿清。）巴黎债权人众多，可以解释为什么案子要在巴黎审理，【62】据说罗贝尔在巴黎圣日耳曼德佩福塞街还拥有住宅。不过最大额的欠款是欠里昂和瑞士的供应商的，该公司的大部分存货很可能就是他们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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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资产负债表所示，图书存货有40多种——没有一种是非法书籍，大概是因为那种书籍在半公开的诉讼中不宜被提及。这份清单似乎不是该公司库房中所有存货的清单，因为它只提到有大量存货的书籍，通常在一百本以上。它很可能排除了临时购进的各类书籍以及“哲学书籍”。但是它显示出罗贝尔和戈蒂埃公司所销售的图书种类的概貌。它们涵盖的领域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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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和纯文学………………………………9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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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7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