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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上编 书香消得寂寞:人书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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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缕书香,怎消得独孤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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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清晨,伍杰先生来电话,让我帮他找一本很久以前出版的书。伍杰先生是我们的老领导,更是一位专家型的官员。他撰写了许多很好的关于书的文章和著作,对于书的认识和评论非常专业,比如他在《中国图书评论》上发表的系列文章,就很有品质。他也和其他老领导一样,很关心我们这些后来者的学习、成长。比如几年前,他就曾经来电话问我关于“幾米绘本”的出版情况,谈得很细,其中对时尚文化的许多思考,很有见地,让我深为震动!这一次,伍杰先生提到的是我10年前组织出版的常风的《逝水集》,以及收编此书的“书趣文丛”,使我又一次为之震动!实言之,听到伍先生提起常风的名字时,我自己都有些淡忘了,赶忙搜寻记忆,才清晰了书与人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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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书趣文丛”,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底总会冒出一丝丝忧伤的情绪,那心境,如冷雨中摇曳的残荷,如月色下幽深的桃花潭水。不是说这套书编得不好。有沈昌文、吴彬、扬之水、陆灏这些高手操刀,有施蛰存、金克木、金耀基、吴小如、舒芜、谷林、施康强、董乐山、金性尧、陈乐民、资中筠、董桥、黄裳、费孝通、王充闾、葛兆光、李零、陈平原这些顶天立地的人物加盟,怎么会编不好呢?也不是说这套书没有影响。曾几何时,“书趣”二字几乎成了辽宁教育出版社的代名词,而这套书的书标——“脉望”,后来竟然成了辽教社的社标!应该说,“书趣文丛”表达了一些爱书人的人生旨趣,讲的是方法、格调和品位。我们陆续出版了6辑55册,琳琅满目,但还是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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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林:《书边杂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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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止庵先生不久前还说:“‘书趣文丛’的价值或许有待时间的考验,然而其中至少谷林翁的一册《书边杂写》,我敢断言是经典之作,可以泽及后世。”一个编书的人,得到这样的评语,应该倍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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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时光还是冲淡了那一段热情和那个爱书人的盛宴。一个“死而不僵”的书魂,只能默默地润入中华大地,化作一缕幽香,在爱书人的心中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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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伤感,是因为一张死亡名单不断地勾起我鲜活的记忆:施蛰存、吴方、王佐良、董乐山、胡绳、唐振常、金克木、邓云乡、周劭……就这样一年一年地写下去,人的生命,真的禁不起岁月的琢磨!他们留下的文字,其实是文化的庆幸;而逝去的灵魂,只能带来无法补救的缺憾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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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伤感,是因为我想起编辑“书趣文丛”之初,沈昌文先生朝气蓬勃的样子。他经常背着一个大书包,穿一条牛仔裤,上衣总是不大整齐,里外分不出层次,一见面先向我们分发稿件、资料。我还记得,沈公做白内障手术的时候,我们要给他送一束鲜花,他说:“鲜花就不必了,鲜饭倒可以考虑。”结果手术当天,他就带着眼罩跑出来与我们开会。现在,沈公依然带着他灰色的幽默快乐着,但年龄已使他时而显出一些快乐的疲惫。前些天中午我们相聚,谈话间他坐在桌前小憩,面色红润,调息着他的“小周天”!我幽幽地想:此时沈公入静了么?他的“小周天”之上是否有一条玉龙盘旋?我更相信,命运与性格,决定了沈公的人生态度——他心中的蛟龙可以悠闲自在地游动,洒几滴细雨,送几缕信风;但他决不会挺剑而起,决不会“搅得周天寒彻”!沈公如此的生命与生存的态度,我在内心中暗暗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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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伤感,是因为我们几位当年追随沈公编织“书之梦”的人,都没能逃过岁月蹂躏的窠臼。吴彬依然在《读书》,还算稳定,在去年“三联风波”的噪声中,隐约可以见到她的锐气;但我总觉得,作为我们当年团队的“大姐大”,今天的吴彬少了某种锋利!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吴彬的两段文字。一是她纪念吴方先生去世的一段消息,只有几十个字,却极富个性和文采。她写道:“吴方的文字含蓄绵密而秀美出尘,就像作者本人一样,有着不尽的余蕴。”记得当时我就赞道:“这就是吴彬的风格!”还有一篇是她前不久纪念冯亦代先生的文章《别亦难》,文字工工整整,叙述婉转精当,其风格已与当年的吴彬大不相同。大概是冯老独特的身份才让她这样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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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伤感的事情还包括几位核心人物的离散。先是扬之水,她早早地离开《读书》去做研究员,关于《诗经》研究的著作一部接着一部。我从网上资料得知,她已经当了研究生导师。还有上海的陆灏,他倒是没有“遁去”,却终日为《万象》的柴米油盐苦斗!辽宁方面,有两位主要的责任编辑:一位是王之江,他已经离开辽宁,去了南开;还有一位是王越男,他刚刚48岁,前些天不幸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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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就是我了。三年前,因为工作变动,我不再担任辽宁教育出版社的总编辑。升迁也好,改革也好,我此后的处境,真的比从前风光了许多。可我也真是没出息,即使在花拥锦簇的环境里,还是忘不掉那段如诗如梦的“书趣情结”。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思绪不但没有弱化,反而转变为一种貌似老年人的症候,经常陷入人生回望的状态之中不能自拔,内心繁衍着对于旧日书香的眷恋,不时盘算起今昔行为的价值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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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出息!甘愿在爱书的心境中堕落——握一柄鱼竿,在文化的寒江上垂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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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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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万象》:一个人的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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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孤岛时期”,上海的《万象》杂志很有名气,它曾经孕育出张爱玲、傅雷、郑逸梅、柯灵等许多文化名人。1998年,我们踏着前人的足迹,创办了新时期的《万象》。有人说是“老店新张”,有人说是“旧瓶装新酒”,几年来磕磕绊绊,总算编了七十九期,也不知道能否跨过九九八十一期。虽然创办时间这么久了,还是有好奇的人在问:这样一个海派文化的东西,怎么会落户在辽宁?它的编辑工作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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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能在辽宁出版,本源于我与沈昌文先生的交往。当初,沈公刚刚从《读书》离任,满脑子的思维惯性哪里停得下来,就被我请来帮助辽教社编书。而我们的合作重点正是集中火力,侧重“抢掠”京沪两地的文化资源。那些年,我们经常在上海的街道里弄中转来转去,抢到了施蜇存的《沙上的脚迹》、黄裳的《关于美国兵》、王元化的《谈文短简》、希夫的《海上画梦录》。当然,还有当年老《万象》主编柯灵先生面授《万象》复刊的精神指向!就这样,我们在辽宁注册了《万象》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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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编辑这样一个旨在承继前贤的海派杂志,我们辽宁确实没有这方面的人物。还是沈昌文先生出的主意——因地制宜,在上海建立编辑部,并且请陆灏做编辑。说是“编辑部”,其实日常工作只有陆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沈公倒是时常光顾,吃吃饭,见见朋友,原则是“只出主意不出面”,好像是陆灏的“影子教父”。他们并称“万象书坊”,老的是“只说不作的老坊主”,小的就是“独打天下的小坊主”了。不过还有别的称谓,像毛尖就称陆灏为“掌柜的”或“《万象》的一个当妈的爹”。我们暗里却好称他为“沪上陆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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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陆灏一个人做下来,一晃便是8年。说起来经济上很划算,省钱又省力;业绩也不错,作为一个“小众文化”的阅读刊物,《万象》的印数始终稳定在近3万册。但是,令我倍感震动的还不是这些,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一个人”的客观设计,竟然产生了意想不到的主观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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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这杂志果然像一个人一样,有了鲜明的个性。谁的个性?陆灏的呗!毛尖就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万象》一直坚持讲故事,不讲道理;讲迷信,不讲科学;讲趣味,不讲学术;讲感情,不讲理智;讲狐狸,不讲刺猬;讲潘金莲,不讲武大郎;讲党史里的玫瑰花,不讲玫瑰花的觉悟”——这不正是活脱脱的“陆灏思维”吗?当然,他背后还有老老少少的朋友们的点拨,其中还隐含着沈昌文绵密的文化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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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陆灏把杂志“具象化”—把编辑部化作他的会客厅。他的客厅被烘托出一种“家”的感觉,“一些老少文人就像进了自家客厅,便全身放松,卸去强大、坚硬的武装,开始了自娱自乐、自伤自恋的软弱情怀”(钱红丽语)。老的有黄裳、舒芜,少的有毛尖、巴宇特,香江彼岸有董桥、林行止,大洋彼岸有李欧梵、黄仁宇,死的有陈巨来,不见面目的有小白。他们乱纷纷宽衣解带、翻云覆雨,在虚幻的文字空间中操练、舞蹈。陆灏自然地站在一旁,热情地迎来送往,真诚地服务到家。有人问:“老是那么几个人,不厌烦吗?”陆灏答:“不会。朋友不在多,而在谈得来。”再诘问:“老是那几个人唱戏,会审美疲劳的!”答:“有人一辈子只看梅兰芳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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