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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39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1704852695]
1704853240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两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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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42 5年前,王一方先生在《搞出版,一定要读陈原》一文中写道:“听钟叔河先生谈出版心得,有一句很私房的话至今记在心头——‘好编辑是编出来的,也是写出来的’,戏称‘编辑要有两支笔’——蓝笔自娱,朱笔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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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44 我很喜欢钟先生的这个观点。因为编辑做久了,往往会养成一些不良习性,比如眼高手低、嘴勤手懒、思想空洞等等,弄不好还会走向疏远学术文化、埋头于技术性操作以及崇尚极端商业化的道路。那么,怎样才能避免呢?解决此类问题的方案之一,正是一面编书,一面坚持自己写一点东西,即所谓“编辑要有两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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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46 其实,“两支笔”并不是编辑的专属。按照钟叔河先生的另一个观点,知识分子的身份,也可以根据他们的职业,划分成从事教育、创作和文化传播的三个类型。其中的精英分子,会相应地成为教育家、作家和出版家。但是,我们稍作观察不难发现,这样的职业定义是无边界的,许多文化人都会携着所谓“两支笔”或几支笔,在这三个职业之间跨来跨去。一般说来,在他们的“多支笔”中,那支“最主要的笔”,决定着一个人的身份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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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48 周振甫先生是以编辑工作为“主笔”的。他从事出版工作近60年,编了很多好书。其中最有名的是编辑钱锺书先生的著作《谈艺录》《管锥编》《管锥编增订》,并且为之代拟目录。钱先生在《管锥编》序中写道:“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叩辄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嘉惠,并志简端。”但是,周先生又是一位勤于笔耕的人,他从第一部著作《班超》(1935)起步,流年辛劳,亦编亦写,数十年下来,竟然有50余部著作面世。他的写作文体独特,大不同于那些正统的学术文章,看上去更像是一篇篇高质量的“编辑审稿意见”。当有记者问:“您一生著述丰厚,却终年‘为人作嫁’,没有成为一位专业学者,不感到遗憾吗?”周先生淡淡地答道:“我是中华书局的编审。”实际上,周先生始终是把编辑的那支笔放在首位的,即使做学问,做的也是编辑式的学问。所以,与其称周先生是一位“学者型的编辑”,不如说他是一位“编辑型的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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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53 周振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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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55 鲁迅先生手中的笔,无疑是以创作为主导的。但是,他手中的另一支笔,却对出版投入了极大的热情。据吴永贵先生整理,鲁迅先生一生中创办过7个出版社:未名社、朝华社、三闲书屋、野草书屋、铁木艺术社、版画丛刊会、诸夏怀霜社;编过9种刊物:《莽原》《语丝》《奔流》《朝华周刊》《萌芽月刊》《文艺研究》《前哨》《十字街头》《译文》;编辑图书76种,丛书11种,自费印行13种,作序跋43种,校阅并介绍出版的40余种,共约2000万字。即使是这样,我们仍然不能把鲁迅先生拉入编辑行列。因为他的编辑活动,是辅助于他的文学创作活动的。后人赋予鲁迅先生许多称号,诸如“文学家”“教育家”“思想家”“革命家”等等,却较少有人冠之以“出版家”,正是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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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57 事实上,手执两支笔或多支笔的文化人,并不少见,但最终将创作、教育和出版三大职业一并做到极致的人,却很少见。比如,上面谈到的鲁迅、周振甫二位先生,都未能做到这一点。不过,有一个人做到了,那就是叶圣陶先生。叶先生是一位集教育家、文学家和出版家于一身的人。他为学生编写教材,还创作了丰富的文学作品。他从商务印书馆、开明书店一路走来,直至人民教育出版社。他一生都热爱教育,一生都没有停止写作,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出版。尤其值得称赞的是,在叶先生那里,教育、创作与出版三个职业是平等的,他把它们建筑在同一个文化平台上,一视同仁。我觉得,这就是叶圣陶先生成就人生伟业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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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59 在这里,我之所以特别强调“一视同仁”,是因为在许多文化人的眼中,出版的地位是比写作和教育的地位相对低级的。编辑毕竟是一件苦差事。且不论“为人作嫁”的心酸,出版职业的基本特征,往往会使编辑队伍出现博而不专甚至疏远高雅文化的倾向。如果再染上满身铜臭气,编辑的职业形象,就会陷入更为不堪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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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64 叶圣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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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66 当年胡适先生是很尊重出版的。他在1921年日记中写道:“得着一个商务印书馆,比得着什么学校更重要。”虽然他不肯投身出版行业,依然做他的教育家、学问家与作家,但他没有说挖苦的话,只是解释说自己没有出版经营与管理的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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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68 巴金先生在创作之余,曾经组建文化生活出版社。据记载,他的这一次“投笔从商”,只是为了扶助新人,出版严肃文学,维系文化血脉等。为此他招惹不少麻烦,有人攻击他“为了钱,放弃了创作”云云。1944年,巴金在《憩园》的“后记”中写道:“我开始写这本小说的时候,贵阳一家报纸上在宣传我已经弃文从商。我本应该遵照那位先生的指示,但我没有这样做,并非因为我认为文人比商人清高,唯一的原因是我不爱钱。”显然,在职业态度上,巴金先生是明确地站在“创作”一边的,至于“出版”,他只是“出于其他目的”的客串,“串”过之后,就又回归他的文学创作了。放下这段“历史是非”不表,单是争辩双方在有意与无意之间表现出来的对“出版”的轻蔑态度,就足以让那些怀有文化理想的编辑们感到寒心了。当然,这段往事也提醒我们的出版同仁,我们应该珍惜自己的名声,更应该珍爱自己赖以生存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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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70 行文及此,想到一件小事。那天我与几位朋友聊天,说到文化人如何喜欢“两支笔”或“多支笔”,说到“两支笔”如何有益无害。一位喜欢“抬杠”的朋友反驳说,也不尽然。比如善于取巧的人,尽可以握着“两支笔”,做编辑中最好的作家,做作家中最好的编辑,云云。闻此言,我心中暗自骂道:“臭小子,怎么心理如此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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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72 (写于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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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78 这一代的书香:三十年书业的人和事 品三国,也品美国“制宪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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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80 自2005年在央视“百家讲坛”品三国以来,易中天名声大振。赞扬之声居多,不然也不会引来反对者的关注。作为出版人,我们如何看待他呢?沈昌文曾对我说:“易的工作让我想到西方的房龙。上世纪80年代三联出版《宽容》,我当时就想,当代中国要是能有几位房龙式的作家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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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82 房龙写过很多通俗作品,仰誉世界。上世纪20年代,曹聚仁第一次读到《人类的故事》(即《宽容》)。后来他说:“这50年中,我总是看了又看,除了《儒林外史》《红楼梦》,没有其他的书这么吸引我了。我还立志要写一部《东方的人类故事》。岁月迫人,看来是写不成了;但房龙对我的影响,真的比王船山、张实斋还深远呢!”林微因译房龙《古代的人》,郁达夫在序中写道:“实在巧妙不过,干枯无味的科学常识,经他这么一写,读他书的人,无论大人小孩,都觉得娓娓忘倦了。”《宽容》是房龙的成名作,它开篇引叙马库斯的话:“我们为何不应和平、和谐地相处呢?”后来,河北教育出版社推出房龙的十余部作品,其中也包括《宽容》,名字译为《人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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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84 从易中天的工作中,我也想到一个人——南怀瑾。他的书不用介绍,早就火得妇孺皆知。他写于1976年的《论语别裁》,在台湾再版18次。上世纪80年代,复旦大学出版社引进此书,一位复旦的知名教授送我一套,他还解释说:“这不是学术著作,但挺好看。”我明白他的意思,此类书是不被学术委员会承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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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86 房龙—南怀瑾—易中天,一段自作多情的联想,权作几个出版人的一点文化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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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853288 以上说的是本文标题的前一句,现在说后一句。2007年1月31日,《中华读书报》刊载尹宣文章《易中天先生,如此‘著书’当否?》,引起我的注意。但是我最先注意的不是易中天,而是我们熟悉的尹宣。早在1996年,沈昌文就把他介绍给我们,说他是好得不得了的美国问题专家;后来,我们接受了他的译作《辩论:美国制宪会议记录》(麦迪逊著)。这是一部公认的经典著作,稿子刚一到手就好评如潮,李慎之、资中筠、徐友渔……一串的专家都送来赞扬之声,甚至主动要求为之写评论、推介文章。我们把它列入辽宁教育出版社“万象书坊”中,与《甘肃土人的婚姻》(费孝通、王同惠译)、《埃斯库罗斯悲剧集》(陈中梅译)、《从苏联归来》(郑超麟译)等著作比肩。因为,我们知道它在美国制宪史中的分量,也觉得百废待兴的中国需要了解、借鉴这些东西;我们更知道这不是一部简单的译作,尹宣为之投注了巨大的精力和智慧。他为了翻译这部著作,先是花费了4个月的时间翻译《美国宪法》和截至1992年的27条修正案。他说:“有些句子的结构,有如九曲连环,有的关键词,不仅有前置的限定词、后置的限定短语,有时还拖上不止一个后续的限定分句或条件分句。”后来尹宣读到李昌道的《美国宪法纵横谈》,知道复旦大学法律系已经收集到国内先后出现的12种《美国宪法》的译文,并据此译出他们的第13种译文。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学术精神。还有,尹宣为了让读者清楚地看到当时制宪代表对于《独立宣言》的种种争论,他也重新翻译了《独立宣言》,“把引起争议的原文注出,作为本书的‘附录一’”。总之,译者类似的精心工作在书中随处可见,许多章节的注释文字远远多于正文,有些页面的形式,几乎让人想到《十三经注疏》。难怪尹宣说:“《辩论》汉语译文初版,只署‘尹宣译’,再版时,要改成‘尹宣译注’:我为此书写了600多条注释,构成上下两本书的格局;‘注释’是此书的重要内容,占有相当篇幅,说明以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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