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4896492
简素：日本文化的根本（插图增订版） [:1704895711]
1704896493
不善言举的日本人
1704896494
1704896495
《万叶集》[12] 唱道：
1704896496
1704896497
敷岛[13]大和国，神佑皆无语，然我却有言，天地众神勘。
1704896498
1704896499
所谓“言举”，即通过语言表达而成立。不善言举乃日本民族性的一大特色。
1704896500
1704896501
不善言举就是不爱好议论。因此，比之要通过言说才能表现自己的意向和思想的民族，日本人似乎更倾向于抑制表现，克制自我，忍耐自控，一言不发。就是说，日本人是把抑制、克己等作为美德的。我想，从日本人不善言举的特性中也能窥见其简素精神的一个侧面。
1704896502
1704896503
不善言举的日本人深知无言是如何发挥其伟大力量的。不过这种性格并不仅仅日本人才有，西洋人也有，所以西洋有所谓“沉默是金，雄辩是银”的格言。在中国，《老子》中就有所谓“知无言，言无知；知无博，博无知”的说法，但中国人又有擅长思辨和论理的传统。西洋的逻辑学，中国人在古代就已完成了。不仅如此，与古希腊时代一样的诡辩学派在古代中国也曾兴起过。再来看看印度。印度语的语法与希腊语非常相似，理论表现力极强。就思辨和论理而言，日本人是根本不及中、印两国的。或许正因为不及，使日本人敏感地觉察到自己在其中的空虚性，所以才在这方面选择了回避。
1704896504
1704896505
简言之，日本人是实践的民族，所以不爱好言举。日本人不仅比中国人和印度人缺少自我表现，而且还抑制自我表现，并将此作为简素精神的重要体现。因而与炫耀思辨的训导相比，日本人更尊重无言的训导。兹举二三例以作说明。
1704896506
1704896507
中野孝次氏在《清贫的思想》一书中记录了吉野秀雄氏关于良宽[14] 的如下插语：
1704896508
1704896509
良宽母亲家的后继者泰树——即由之的长子，良宽的外甥，别名马之助——放荡不羁，其母安子无奈中求教于良宽。然良宽接连住了三个晚上，却一言不发。就这样，直到告辞的时候，良宽才叫过泰树来为自己系草鞋带。安子很想了解良宽此时有何训诫，于是便躲在屏风后窥视。泰树一直仰慕舅父的德才，就按舅父所说，系好了他的草鞋带。这时良宽把冰凉的手放在泰树的脖子旁。泰树吃惊地抬起头看，只见舅父眨着泪眼凝视着自己。泰树突然间受到了感动。良宽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仍旧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这段故事后被传为佳话，我本人也很看重它。
1704896510
1704896511
读到这里，不用语言以身示教的良宽的形象仿佛浮现在眼前。
1704896512
1704896513
我年轻的时候曾在富山市神通中学工作过。当时我陷于自身的烦恼中，对朱子学和阳明学很是倾心。因考虑到要理解朱子和阳明的思想就必须学习禅宗，所以每月一次到富山的倡导《碧岩录》的冰见临济宗本山的管长胜平老师那里学习坐禅。一天在诵习经文时，老师说出了一段关于体验的谈话：“我从孩提时代开始就每天晚上跟随和尚坐禅。为什么要坐禅呢？和尚对此三缄其口，一言不教。一直到十六岁那年我才突然有了领悟。”
1704896514
1704896515
禅强调以心传心，以理屈之修行为首要任务。随着修行的积累，对老师之教便自然而然地明白了，这就叫以心传心。
1704896516
1704896517
胜平老师的坐禅姿势，犹如磐石稳居大地，而其脸色则似童颜。每当回想起老师，他那少年时积累起来的无言行为的样子就在我脑海中荡漾。
1704896518
1704896519
众所周知，战前商家们都有学徒制度。据说在学徒环境下，商业本事是不能通过言传获得的，而必须眼见为实、心领神会。
1704896520
1704896521
无论何事，事物之神髓在东洋人看来都是必须自证自悟的，因而无言之训导也是自然而然产生的。特别是日本人，自古以来就具有不善言举的国民性，所以在传统上特别注重无言之训导。
1704896522
1704896523
简素：日本文化的根本（插图增订版） [:1704895712]
1704896524
清贫的生活
1704896525
1704896526
1704896527
日本和中国自古以来就非常尊敬那些甘于清贫、坚守高洁精神的人。在日本有所谓“武士は食わねど高杨枝”（枝，即饭后使用的牙签——译者注）的谚语。意思是指：武士追求的是高尚之气节，期盼的是人格之美誉，为此即使陷于贫穷而没有饭吃，也要像吃饱饭后那样悠然地使用牙签。
1704896528
1704896529
孔子（前551？～前479）也说过：“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论语·里仁》）
1704896530
1704896531
又说：“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
1704896532
1704896533
这里所谓的道，自然是指儒者之道。孔子担忧的是在贫穷中丧失道，而他的伟大之处则恰恰在于贫穷中不失快乐，所以他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1704896534
1704896535
孔子的高足颜回也一样，虽然过着常人不堪忍受的贫穷生活，但仍不失快乐之情趣。孔子对此赞不绝口：“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1704896536
1704896537
何谓孔颜之“乐”？孔颜之乐不是乐于贫，而是安贫乐道。
1704896538
1704896539
求道而乐乎其中之境地，所要表达的并不仅仅是爱好道的程度，而是道与人达到一体时的最高境界。如果不知道孔颜之乐的真谛，那也就不会有好的学问了。因此，被誉为宋学之祖的周濂溪（1017～1073），要求程明道（1032～1085）、程伊川（1033～1107）兄弟首先探寻孔颜之乐究竟为何物。
1704896540
1704896541
儒者本来是以“修己治人”作为宗旨的，但有个原则，就是道行于世则进而入仕，道不行于世则退而护道，并甘于贫穷而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