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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语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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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一个民族所传承的固有文化是与该民族所使用的语言密切相连的。或者确切地说,民族的固有文化产生与之相适应的民族语言,而民族语言又使民族文化的固有特征更为凸显。无论如何,要说某一国家民族的语言是该国家民族文化的象征,是毫不过分的。之所以这么说,是由于语言是民族感情、思维习惯及行为方式的完整表现。因此,通过考察日本人所使用的语言,就能把握日本文化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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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让我们考察一下“简素の精神”中的助词“の”(的)。这个“の”的意思很暧昧。因为所谓“简素の精神”,既意味着精神是简素的和单纯的,又意味着在简素中内含着精神性和单纯性,含义极不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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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の”的暧昧性,中岛文雄氏在《日本语的构造》一书中,以“父の绘”的表现形式为例,作了如下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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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该句可有三种解释。若把“绘”想象成物,则可解释为“画是父的东西”,而“の”则表示所有。若认为有绘画之行为的含义,则“父の绘”就意味着“父画的画”或是“画父的画”两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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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简素の精神”中的“の”,若按上面的解释,则并不符合第二、第三种意思,而应属第一类,亦即指简素、单纯所拥有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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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由“の”所构成的前后名词,无论属于何种类型,其含义都有明确或不明确的时候。比如说“苹果の绘”,就应明确其含义指的是“画苹果的画”,而不考虑其他意思。但若像上边所举的“父の绘”那样的例子,则中岛氏所说的三种解释都能成立。而当我们说“简素の精神”的时候,其含义就像我刚才所说的,可有两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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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简素”可用“单纯”这一词汇来加以表述,但却不能把“单纯的精神”说成是“简素的精神”。所谓“简素の精神”,应解释为内含於单纯性中的精神。即使如此,此时的“の”仍不能断言已无暧昧性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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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连体词“の”的含义,主要还是应当根据其所处的状况而定。说到“父の绘”,虽可作三种解释,但若了解了当时的语言背景,做出正确解释则并不难。日本语的特色就在于,要由状况而定的东西没有明示。而这恰恰是变成暧昧性、简洁性之表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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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日本人与西洋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日本由于风土和历史环境的缘故,培养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融和关系,毫无必要向其他事物表现自己。而正因为只需最小限度的表现就足够了,才使日本人的表现方式简略化。若就人与人的关系而言,日本人在用语言传达自己意志的时候,比自作主张显得更为重要的是人与人的和合,因而多用谦让语,并着意于表现的简略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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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在日本人看来,越是敢于表现自己,恐怕就越难以传达自己的真意。因为他们非常清楚,自己真意的传达,除了最终依存于对象的感知之外,别无他途。这点与彻底表现自我的西洋人大相径庭。因此,即使在文章里,日本人也会致力于能诱发读者感知的最有效果的表现形式,这大概又可算作日本文学的一大特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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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清少纳言[19] 的《枕草子》为例,其开头篇《春はあけぼの》(《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美》)中的假名“は”,是系助词而非格助词。因而所谓“春は”意指“春においては”(春天里)。“春においては”经简略后就成了“春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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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あけぼの”(曙光),表述的是“あけぼのがもっとも美しい”(曙光最美)的意思,经简略后就成了“あけぼの”。用当时的话说,又可被简略为“いとをかし”(最雅趣)。就是说,“あけぼの”中还包含着“いとをかし”的意思。所以,“春はあけぼの”句虽是省略句,但为此则有了含蓄的成分。所谓“梅は红梅”(梅是红梅)句亦如出一辙。谚语中这样的省略句也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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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和歌[20] 、俳句[21] 就更善于使用这种手法了,其中犹以俳句为突出。下面就让我们分析一下芭蕉[22] 的《古池や蛙とびこむ水の音》(《古池塘,青蛙跳入水音响》)中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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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池や”的“や”是切字,即连接段落时用的助词,在该句里则是暗示性的表现。在它后面隐含着季节、场所、风景等背景,它所暗示的世界是广大而深远的,而想要详细表现的话,则也许需要数千字以上。该句的特色就在于“唤起人深刻印象的单纯性”。在这种单纯性中有着不可估量的深邃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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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此类性质的诗词在汉诗中也有。但汉诗与俳句相比,表现内在精神那样的倾向更为强烈,故而给人一种缺乏含蓄的感觉。若要举出与芭蕉此句一样的描述静寂的汉诗,那就是唐代诗人杜甫(712~770)《题张氏隐居》诗中的“伐木丁丁山更幽”这样的语句了。不过,即使这样的诗句,也不及芭蕉的“古池や”来的含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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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芭蕉的这句诗,江户时代博多的禅僧仙崖认为,“水の音”(水的声音)这五个字[23] 是多余的。仔细读来也的确如此。有了这五个字,就有了余韵受损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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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特色在和歌里也能见到。日本人不爱好长歌,最后只好定型于三十一字的短歌,其中又因十七字的俳句较为流行而渐成模式。和歌与俳句是日本唯一的最为流行的诗型。西洋人则恰好与之相反,他们爱好的是需用长长的页码来表现无数自我感情的诗型。诗歌中的简素精神在俳句里可谓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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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洋人认为,自然是人利用的对象。即使对于人,西洋人也抱有强烈的自主倾向,并且对理性怀有绝对的信念。因而在语言上,他们也习惯于主语中心的构造,强调主语的存在功能,并将其置于句首。而日语则与之相左,它习惯于述语(谓语)中心的构造,并将其置于句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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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意志之表现,西洋人也强调自我的存在作用,喜欢把自我放在语句的最前面。而日本人则常从谈话对象的观点中寻找自我的存在作用,因此既无必要弄清楚自他之区别,也无必要强调自我。所以,日语里即使有使用主语的地方,也大多只用述语来完整表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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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欧洲语明确显示主客关系,并且从各个方面详细规定了主客的存在作用,而日语则没有这个必要。例如,关于“行く”(去)这个动词,欧洲语是根据人称来变化的,而日语则不存在这种变化。下面只举一下德语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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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h gehe(我去)Du gehst(你去)Er geht(他去)Wir gehen(我们去)Ihr geht(你们走)Sie gehen(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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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希腊语、拉丁语就更复杂了,仅仅“行く”的动词变化问题,要说清楚,恐怕也需一两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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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日语里也没有像欧洲语那样的单数复数之区别,没有冠词,性的概念也不明确,更没有动词、名词、形容词的变化,人称代词也不如欧洲语那么发达。所以,欧洲语在科学思辨上的作用较大,而日语则不具备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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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语只有动词的活用,后来高度发达的还有助词,而这些最适合表现细腻的感情。日本被称为艺术性民族的理由也正在于此。据渡边丰辅氏的《现代大学生的应有状态》一书记载,英语“This is a dog”(这是一只狗),译成日语可以有“これは犬です”(这是一只狗)、“これは犬だ”(这是一只狗)等一百三十种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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