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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德缓刑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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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帝崩[2],昌邑王贺废[3],宣帝初即位[4]。路温舒上书,言宜尚德缓刑。其辞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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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齐有无知之祸[5],而桓公以兴;晋有骊姬之难[6],而文公用伯[7]。近世赵王不终[8],诸吕作乱[9],而孝文为太宗[10]。由是观之,祸乱之作,将以开圣人也。故桓文扶微兴坏,尊文武之业,泽加百姓,功润诸侯[11],虽不及三王[12],天下归仁焉。文帝永思至德,以承天心,崇仁义,省刑罚,通关梁,一远近,敬贤如大宾,爱民如赤子,内恕情之所安,而施之于海内,是以囹圄空虚[13],天下太平。夫继变乱之后,必有隽异之恩[14],此贤圣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即世而无嗣[15],大臣忧戚,焦心合谋,皆以昌邑尊亲,援而立之。然天不授命,淫乱其心,遂以自亡。深察祸变之故,乃皇天之所以开至圣也。故大将军受命武帝[16],股肱汉国[17],披肝胆,决大计,黜亡义,立有德,辅天而行,然后宗庙以安,天下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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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春秋》正即位[18],大一统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与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统,涤烦文,除民疾,存亡继绝,以应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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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狱之吏是也。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遏过者谓之妖言[19]。故盛服先生不用于世,忠良切言,皆郁于胸,誉谀之声,日满于耳,虚美熏心[20],实祸蔽塞。此乃秦之所以亡天下也。方今天下,赖陛下恩厚,亡金革之危、饥寒之患,父子夫妻戮力安家[21],然太平未洽者,狱乱之也。夫狱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复生,绝者不可复属[22]。《书》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23]。’今治狱吏则不然,上下相驱,以刻为明,深者获公名,平者多后患。故治狱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离于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计岁以万数[24]。此仁圣之所以伤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则乐生,痛则思死。棰楚之下[25],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胜痛,则饰辞以视之[26];吏治者利其然,则指道以明之;上奏畏却,则锻练而周内之[27]。盖奏当之成,虽咎繇听之[28],犹以为死有余辜。何则?成练者众,文致之罪明也。是以狱吏专为深刻,残贼而亡极,愉为一切[29],不顾国患,此世之大贼也。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疾吏之风,悲痛之辞也。故天下之患,莫深于狱,败法乱正,离亲塞道,莫甚乎治狱之吏。此所谓一尚存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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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乌鸢之卵不毁[30],而后凤凰集;诽谤之罪不诛,而后良言进。故古人有言:‘山薮藏疾[31],川泽纳污,瑾瑜匿恶[32],国君含诟[33]。’唯陛下除诽谤以招切言,开天下之口,广箴谏之路,扫亡秦之失,尊文武之德,省法制,宽刑罚,以废治狱,则太平之风可兴于世,永履和乐,与天亡极,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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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善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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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是路温舒在汉宣帝即位之初呈上的一篇奏章。作者建议废除诽谤之罪,广开箴谏之路,崇尚德治,放宽刑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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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昭帝:汉昭帝刘弗陵,武帝的少子,公元前86年至前74年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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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昌邑王:刘贺,武帝孙。昭帝死后,迎立刘贺即位,不久,因饮酒淫乐被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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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宣帝:汉宣帝刘询,武帝曾孙,公元前73年至前49年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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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无知:公孙无知,春秋时齐人。公孙无知杀齐襄公自立,不久亦为国人所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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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骊姬:春秋时晋献公宠妃。献公年老后,骊姬欲使亲生子即位,逼死太子申生,逼走公子重耳和夷吾。史称“骊姬之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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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文公:晋文公重耳,公元前636年至前628年在位。伯:称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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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赵王:赵王如意,汉高祖子,母戚夫人。高祖死后,被吕后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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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诸吕:吕氏家族。汉惠帝死后,吕后专权,家族中多人封为列侯。吕后死,诸吕恐被诛伐,图谋叛乱,为太尉周勃、丞相陈平等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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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孝文:汉文帝刘恒。太宗:文帝的庙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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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润:润泽,惠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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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三王:指夏禹、商汤、周文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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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囹圄(línɡ yǔ灵禹):牢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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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隽异之恩:非常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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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即世: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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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大将军:指霍光。武帝临终前,拜大司马大将军,受遗诏辅佐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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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股肱(ɡōnɡ工):大腿和手臂。此处意为辅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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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正即位:帝王新即位,改朝换代,都要改正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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