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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3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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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移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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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之英，草堂之灵[2]，驰烟驿路[3]，勒移山庭[4]。夫以耿介拔俗之标[5]，潇洒出尘之想[6]，度白雪以方洁[7]，干青云而直上[8]，吾方知之矣。若其亭亭物表[9]，皎皎霞外[10]，芥千金而不盼[11]，屣万乘其如脱[12]，闻凤吹于洛浦[13]，值薪歌于延濑[14]，固亦有焉[15]。岂期终始参差[16]，苍黄反覆[17]，泪翟子之悲[18]，恸朱公之哭[19]，乍回迹以心染[20]，或先贞而后黩[21]，何其谬哉！呜呼！尚生不存[22]，仲氏既往[23]，山阿寂寥[24]，千载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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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周子[25]，隽俗之士[26]。既文既博，亦玄亦史[27]。然而学遁东鲁[28]，习隐南郭[29]。窃吹草堂[30]，滥巾北岳[31]。诱我松桂[32]，欺我云壑。虽假容于江皋[33]，乃缨情于好爵[34]。其始至也，将欲排巢父[35]，拉许由[36]，傲百氏[37]，蔑王侯。风情张日[38]，霜气横秋[39]。或叹幽人长往[40]，或怨王孙不游[41]。谈空空于释部[42]，核玄玄于道流[43]。务光何足比[44]，涓子不能俦[45]。及其鸣驺入谷[46]，鹤书赴陇[47]，形驰魄散，志变神动。尔乃眉轩席次[48]，袂耸筵上[49]，焚芰制而裂荷衣[50]，抗尘容而走俗状[51]。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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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其纽金章[53]，绾墨绶[54]，跨属城之雄[55]，冠百里之首[56]。张英风于海甸[57]，驰妙誉于浙右[58]。道帙长摈[59]，法筵久埋[60]。敲扑喧嚣犯其虑[61]，牒诉倥偬装其怀[62]。琴歌既断，酒赋无续[63]。常绸缪于结课[64]，每纷纶于折狱[65]。笼张、赵于往图[66]，架卓、鲁于前录[67]。希踪三辅豪[68]，驰声九州牧[69]。使其高霞孤映，明月独举，青松落荫，白云谁侣？户摧绝无与归[70]，石径荒凉徒延伫[71]。至于还飙入幕[72]，写雾出楹[73]，蕙帐空兮夜鹤怨，山人去兮晓猿惊[74]。昔闻投簪逸海岸[75]，今见解兰缚尘缨[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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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77]。慨游子之我欺，悲无人以赴吊[78]。故其林惭无尽，涧愧不歇，秋桂遣风，春萝摆月[79]。骋西山之逸议，驰东皋之素谒[80]。今又促装下邑[81]，浪上京[82]。虽情投于魏阙[83]，或假步于山扃[84]。岂可使芳杜厚颜[85]，薜荔蒙耻[86]，碧岭再辱，丹崖重滓[87]，尘游躅于蕙路[88]，污渌池以洗耳[89]？宜扃岫幌[90]，掩云关[91]，敛轻雾，藏鸣湍，截来辕于谷口[92]，杜妄辔于郊端[93]。于是丛条瞋胆[94]，叠颖怒魄[95]，或飞柯以折轮[96]，乍低枝而扫迹[97]。请回俗士驾，为君谢逋客[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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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拟托山灵口吻，嘻笑怒骂地讥讽故作高蹈，实则醉心利禄的假隐士。据《文选》吕向注云：南齐周颙初隐钟山，后应仕出任海盐县令（今浙江绍兴）。任满归南京，欲经钟山，孔稚珪写了这篇文章讽刺嘲戏他。钱锺书《管锥编》称，本文“以风物刻划之工，佐人事讥嘲之切，山水之清音与滑稽之雅谑，相得而益彰”。北山，即钟山，在今南京市东北。移文，一种古代官府文书，主要用于申明己意，晓喻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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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英：英灵，神灵。草堂：隐士在山上搭建的茅屋。《文选》李善注引梁简文帝《草堂传》云，周颙曾在钟山建草堂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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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驰烟：因驱驰而尘烟四起。驿路：供驿使传送文书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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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勒：刻。移：移文。山庭：山的前庭，即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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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耿介：耿直。拔俗：超出于世人之上。标：风度，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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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潇洒：洒脱，不受拘束。出尘：超脱世俗。想：情志，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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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度：度量，比较。方：并，等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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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干：凌驾，上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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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亭亭：耸立，高远。物表：万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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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皎皎：洁白。霞外：云霞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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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芥（jiè介）：小草，这里作“视……如草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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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屣万乘”句：这句话是说舍弃天子之位就如脱掉一双鞋。《吕氏春秋》：“视舍天下若舍屣。”《孟子》：“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屣（xǐ洗），鞋子，这里作“视……如鞋”讲。万乘（shènɡ剩），指天子或国君之位，古时天子拥有兵车万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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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闻凤”句：据《列仙传》载：周宣王太子晋喜吹笙作凤鸣，常游伊洛之间，久之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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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值薪”句：据《文选》五臣注：苏门先生游于延濑，见一人砍柴，问曰：“子以此终乎？”砍柴人曰：“吾闻圣人无怀，以道德为心，何怪乎而为哀也。”遂为歌二章而去。值，遇到。延，长。濑，湍急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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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固：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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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岂期：不料。终始参差：前后不一，不能善始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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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苍黄：青色和黄色。反覆：变化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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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泪：流泪。翟（dí笛）子：墨翟。据《淮南子·说林训》，墨子见白丝而泣，因其可以染黄，亦可以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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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恸：悲痛。朱公之哭：杨朱见岔路而哭泣，因为其可以往南，也可以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