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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苏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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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辙(1039—1112),字子由,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嘉祐二年(1057)与其兄苏轼同登进士科。他的政治思想和立场与其兄大致相同,故在仕途上与其兄同升并黜。晚年居颍川(今河南许昌),自号“颍滨遗老”。有《栾城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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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国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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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读六国世家[2],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3],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4],而不免于死亡。常为之深思远虑[5],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6],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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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7];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8],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9],而范雎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耶?委区区之韩、魏[10],以当强虎狼之秦,彼安得不折而入于秦哉[11]?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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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藉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场尺寸之利,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于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国[12],可不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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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枢密韩太尉书[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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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14],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15]。”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16]。太史公行天下[17],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18],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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辙生年十有九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20],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21];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22],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23],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24],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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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25]。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26]。而辙也未之见焉。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27],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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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28]。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29],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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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州快哉亭记[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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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出西陵[31],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32],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33],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34],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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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合[35],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36],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37],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38],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州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39],周瑜、陆逊之所骋骛[40],其风流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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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41],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42],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雄雌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43]?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44],将何往而非病[45]?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稽之余[46],而自放山水之间[47],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48],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49],挹西山之白云[50],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51]!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52],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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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探讨了战国时期与秦国抗衡的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相继灭亡的原因,可与其父苏洵的《六国论》并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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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世家:《史记》中传记的一体。六国在《史记》里均有“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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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天下之诸侯:指秦以外的六国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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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山西:战国时通称殽山以西地区为山西。秦国地处殽山以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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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深思远虑:形容深入而周密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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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咎: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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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郊:邑外为郊。周制,离都城五十里为近郊,百里为远郊。下面的“野”也是指郊。这里是指韩、魏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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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山东:崤山以东,六国均处于这一地区。后以此泛指秦以外的诸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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