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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 [:1705154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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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政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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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之《泰》曰[2]：“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盖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闻[3]，上下间隔，虽有国而无国矣，所以为“否”也。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见，止于视朝数刻[4]；上下之间，章奏批答相关接[5]，刑名法度相维持而已[6]。非独沿袭故事[7]，亦其地势使然。何也？国家常朝于奉天门[8]，未尝一日废，可谓勤矣。然堂陛悬绝，威仪赫奕[9]，御史纠仪[10]，鸿胪举不如法[11]，通政司引奏[12]，上特视之，谢恩见辞，惴惴而退[13]，上何尝治一事，下何尝进一言哉？此无他，地势悬绝，所谓堂上远于万里，虽欲言无由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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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以为欲上下之交，莫若复古内朝之法。盖周之时有三朝[14]：库门之外为正朝，询谋大臣在焉；路门之外为治朝，日视朝在焉；路门之内曰内朝，亦曰燕朝。《玉藻》[15]云：“君日出而视朝，退适路寝听政[16]。”盖视朝而见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听政而适路寝，所以通远近之情。汉制：大司马、左右前后将军、侍中、散骑诸吏为中朝[17]，丞相以下至六百石为外朝[18]。唐皇城之北南三门曰承天，元正、冬至受万国之朝贡[19]，则御焉[20]，盖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极门，其西曰太极殿，朔、望则坐而视朝[21]，盖古之正朝也。又北曰两仪殿，常日听朝而视事，盖古之内朝也。宋时常朝则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则垂拱殿，正旦、冬至、圣节称贺则大庆殿[22]，赐宴则紫宸殿或集英殿，试进士则崇政殿。侍从以下，五日一员上殿，谓之轮对，则必入陈时政利害。内殿引见，亦或赐坐，或免穿靴，盖亦有三朝之遗意焉。盖天有三垣[23]，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极也[24]；外朝，象天市也；内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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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圣节、正旦、冬至，大朝会则奉天殿[25]，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则奉天门，即古之外朝也。而内朝独缺。然非缺也，华盖、谨身、武英等殿，岂非内朝之遗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刘基[26]，永乐以来如杨士奇、杨荣等[27]，日侍左右；大臣蹇义、夏元吉等[28]，常奏对便殿[29]。于斯时也，岂有壅隔之患哉？今内朝未复，临御常朝之后，人臣无复进见，三殿高，鲜或窥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积。孝宗晚年[30]，深有慨于斯，屡召大臣于便殿，讲论天下事。方将有为，而民之无禄，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为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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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陛下远法圣祖，近法孝宗，尽刬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华、武英二殿，仿古内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从、台谏各一员上殿轮对[31]，诸司有事咨决，上据所见决之，有难决者，与大臣面议之。不时引见群臣，凡谢恩辞见之类，皆得上殿陈奏。虚心而问之，和颜色而道之[32]，如此，人人得以自尽[33]。陛下虽深居九重[34]，而天下之事，灿然毕陈于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内朝所以通远近之情。如此，岂有近时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时，明目达聪，嘉言罔伏[35]，野无遗贤，亦不过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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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是王鏊在明世宗嘉靖初所上的一篇奏章，他希望世宗能在即位之初，仿效古今圣贤，亲自处理政事，革除自英宗以来皇帝不亲自过问政事的弊病。亲政，即亲自执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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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易》：也称《易经》、《周易》，古代卜卦之书，后成为儒家重要经典之一。《泰》：《周易》卦名，象征通泰。《否（pǐ）》卦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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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壅阏（è饿）：堵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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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视朝：皇帝临朝以见群臣。刻：古代计时单位，一昼夜为一百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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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章奏：即奏章，臣子给皇帝的上书。批答：皇帝审阅群臣奏章后的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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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刑名：这里指尊君卑臣、崇上抑下的礼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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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故事：旧时的典章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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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奉天门：明代殿前的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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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赫奕：显赫盛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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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御史：官名，掌纠劾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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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鸿胪：官名，掌殿廷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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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通政司：明代所设掌管内外章奏的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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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惴（zhuì坠）惴：恐惧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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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三朝：即后边说的正朝、治朝、内朝。正朝在天子宫中最外面的库门外。治朝在路门外，内朝在路门内。路门是天子宫中最里面的一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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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玉藻》：《礼记》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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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路寝：天子诸侯处理政务及就寝的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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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大司马：官名，汉代三公之一，掌管全国军事。左右前后将军：即左将军、右将军、前将军、后将军四种武官，位在大司马之下。侍中、散骑：都是汉代皇帝的近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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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六百石：汉代的官秩，这里指俸禄为六百石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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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元正：即元旦。冬至：节气名，在阳历十二月二十二、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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