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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未来之国 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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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的领土面积不仅在南美无可比拟,甚至比美国还要大。这里不仅土地肥沃,而且尚未耕种;丰富的矿藏非但无人开采,甚至几乎尚未发现。倘若要估计巴西的巨大潜力,一个统计学恐怕会输给一个异想天开的人。这个有着五千万人口的国家究竟能容纳多少人,五亿、七亿还是九亿?这个问题的答案千差万别,却也正反映了巴西未来的不可限量。谁又知道在一百年或者仅仅几十年之后,它在我们的世界中会占据怎样的地位呢?我们开心地认同詹姆斯·布莱斯(1)的答案:“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由欧洲人统治的大国拥有如此丰饶的土地,能够为人类生存与工业发展提供如此巨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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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的形状恰似南美洲,就像一架巨大的风琴。在这片国土之上,有高山、平原、森林、海岸,河流四通八达,土壤肥沃富饶。在这里,可以遍历热带亚热带与温带气候,既有湿润的地方也有干燥的区域,沿海地区还是海洋气候,内陆却能感受到高山气息,有些地方雨水稀少,有些地方暴雨如注。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拥有最多样化的植被类型。亚马逊河与拉普拉塔河气势恢宏,是世界上水量最充沛的河流;伊塔提亚亚的山峰高达三千米,足以与阿尔卑斯山并肩屹立。伊瓜苏与塞特克达斯大瀑布比尼亚加拉瀑布的能量更大,尽管名气不如后者,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水利资源。里约热内卢与圣保罗发展迅猛,论其美丽与奢华,足以与欧洲各大城市一较高下。巴西的景色美丽独特,每看一眼都会有全新的体验;动植物类型丰富多样,几百年来不断给学者们带来新的惊喜:仅仅巴西的鸟类就足以单独编目,而每一次勘探又能补充上百个品种。只有未来才能揭示这里究竟蕴含了多少矿藏。我们只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铁矿储存地,在未来的几个世纪,仅仅这里的铁矿就足以满足全世界的需求。在这个强大的国家,不可能缺少任何一样地理资源,无论矿产、岩石还是植物。尽管近年来已经对巴西进行了第一次全面勘探,真正的探查与评估却还没有正式展开。巴西不仅国土广袤,而且所有的资源都尚未触碰。对于在许多地方都已疲惫不堪、消耗殆尽的世界来说,巴西正代表着未来最值得期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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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国家给人的第一感觉十分有冲击力。太阳、光线、色彩,一切都是那样强烈。天空的蓝色如此耀眼,满眼的绿色如此丰富,土地的红色又如此密集。这里的鸟儿有着五光十色的羽毛,这里的蝴蝶有着彩虹一般的翅膀,即使是最天才的画家,也无法在调色盘中创造出更加耀眼的色彩。无论是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还是在划破苍穹的电光里,又或是在如瀑布般的大雨下以及骤然形成的丛林中,大自然都发挥到了极致。沉寂了千百年的土地,为了响应一声召唤,释放出了惊人的活力。只要我们想一想,在欧洲建造花园或是耕种田地要花费多少的辛劳、努力、坚持与技巧,我们就不得不感到惊讶,因为在这里反而要控制花草作物的生长,才能避免它们变得过于繁茂。在这里,我们不需要促进它们的生长,反而要抑制它们,避免它们的茂盛干扰了人工种植的其他东西。这片土地上随意生长的作物,就已经提供了大多数食物:香蕉、芒果、木薯、菠萝。而从其他大陆引进的所有蔬菜水果,也都能马上适应这块处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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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实却充满了悖论。事实上,正是这种极致与繁盛,使得这块土地上所进行的许多实验,最终都演变成了一场经济危机。这些危机都源于生产过剩,似乎已经成为一个必然规律,就是因为这里的发展太快也太容易了。巴西一旦开始生产某样东西,就必须懂得克制自己(将咖啡投入海中和火里就是最近的一个例子)。因此巴西的经济史充满动荡,甚至比其政治史更赋有戏剧性。一般而言,一个国家的经济特点从一开始便隐约固定下来。每个国家就像一名乐手或者画家,即使经过了几个世纪,他们的乐器与色调也不会有太大变化。这个国家是园林之国,那个国家盛产木材与矿石,另一个国家畜牧业发达。生产曲线虽然会上下浮动,总体方向却不会有太大变化。对于巴西,这个规律却并不适用。它不仅一直处于变化之中,而且每次转变都很突然。在这里,每个世纪都有不同的经济特点。仿佛这是一出戏剧,而每一幕都是一种产品的名字:蔗糖、金矿、咖啡、橡胶、棉花或者木材。每一个世纪,更确切地说是每半个世纪,巴西的富饶都会给世界带来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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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的最初阶段,也就是十六世纪,是巴西木带动了这里的发展,并赋予它“巴西”的名字。最早的几艘船靠岸之后,欧洲人失望极了。因为在这片大陆之上,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巴西对于他们而言,值得称道的唯有自然环境。这里的大自然茂盛、猛烈、混乱,还未曾向人类屈服。“既无黄金,也无白银”,这则简短的消息足以从一开始便将新大陆的商业价值压缩为零。别想从这里的土著人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他们除了皮肤和头发外一无所有,只会惊奇地望着穿着衣服的白种人。巴西与秘鲁和墨西哥不同。那两个国家都拥有独特的文明形式,而圣十字地赤裸的食人部落连文明的初级阶段也算不上;那里的人们懂得纺织布料,知道如何从土地深处开采金属来制作装饰品,巴西的土著人却连耕作土地蓄养牲畜都不会,更不会建造房子。他们在树上或者水里找到什么就吃什么,除了木薯什么都不会种,如果一个地方的东西吃完了,就迁移到另一个地方去。既然这些人一无所有,水手们自然就什么也得不到;他们绝望地回到船上,抛弃了这片毫无价值的土地,包括那些没用的人们,因为如果让他们像奴隶一样在皮鞭下工作,不出几个星期就会倒地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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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几艘帆船给旧世界带来的只有一些有趣的动物、几只小猴子和五颜六色的鹦鹉。欧洲的贵妇将它们关在笼子里,当作奢侈的宠物,所以这块新土地也被称作“鹦鹉之国”。直到第二次航行,航海者们才发现了一种值得进行远途贸易的产品,那就是“巴西木”(2)。将这种木材命名为巴西木,是因为在它的切面处会呈现一种红色,看上去就像烧红的木炭,可以用来制作颜料。由于当时还没有其他红色颜料问世,市场上对这种异域产品的需求量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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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葡萄牙政府却过于忙碌,没有时间管理巴西木的出口活动。为了撬开印度亲王的宝库,葡萄牙政府集中起了一切军事力量。而巴西木的垄断经营权不仅微不足道,还要耗费更大的精力。可是这项贸易毕竟有利可图。即便算上所有的开销与风险,里斯本的一担木材也只值半个杜卡多(3);而到了法国或者荷兰的市场里,一担木材便要两个半到三个杜卡多。然而对于葡萄牙宫廷而言,为了实现自己伟大的事业,所有利润必须迅速兑现。因此,它将巴西木的垄断权租给了费尔南·德·诺隆亚,以此换得了一笔现金。在新入教的基督徒中,诺隆亚最为富有。他同其他刚刚入教的兄弟一起到巴西避难,在伯南布哥从事巴西木贸易。可是在他的领导之下,这项贸易的规模依然不大,根本不能吸引外国的大代理商入驻,也无法全面推动殖民地的建设进程。单单一种颜料还不足以带动这块遥远的土地。如果巴西想在全球市场占有一席之地,就必须找到利润更高的产品,以更加迅速、广泛的生产替换掉这属于巴西木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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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巴西——更确切地说,是当时已经得到开发的沿海地区——并没有这种产品。这块土地若想为欧洲经济做出贡献,就必须先接受欧洲的贡献。所有的作物若想繁荣生长,也必须先引进过来。除此之外,还有一样必不可少的肥料,那就是人。从巴西生活的最初一刻开始,殖民者便扮演了最富活力的角色,成为了必需品种的必需品。他们引进什么,巴西便生产什么。然而无论是作物还是人力,欧洲向新大陆投入的一切,都收到了千百倍的回报。东方有无尽的财富可以掠取,巴西却给葡萄牙带来了难题——要想在毫无组织的新大陆上殖民,首先要有足够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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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人尝试移栽的第一批作物是从佛得角带来的甘蔗。这次尝试立即取得了巨大成功,因为巴西的自然环境为甘蔗生长提供了一切条件。对于一个没有组织的国家来说,甘蔗简直是最理想的作物,因为它的生长丰收几乎不需要人工干预,对经验技术的要求也少之又少。只要将它栽在地上,它便在那里生长;不需要任何照料,它的直径就能达到两英寸。待到成熟之后,只需用最简单的方式就能榨出珍贵的汁液。将两根圆木并排放置,并在上面安装一根横杆。将甘蔗放在两根圆木之间,再找两个奴隶——因为一头牛要花很多钱——推着横杆不停地走,带动圆木不断转动,直到将最后一滴甘蔗汁榨尽。将这种混浊的黏性汁液慢慢加热沸腾,使其中水气蒸腾出来,就会成为糖块。蔗糖渣也能物尽其用,将它同叶子一起焚烧,作为滋养土壤的肥料。这种原始的榨汁方式经过多次改进,很快便有人将蔗糖作坊建在水边,以便用水流代替人力。但是无论采用什么方式,蔗糖生产的过程之简单、利润之丰厚都超过了人们的想象。奴隶们榨出的蔗糖很快就变成了金子。从十字军东征开始,欧洲第一次接触到东方的高雅与文明。他们之所以对东方如此向往,一方面是为了令人振奋的香料,一方面是因为那里的珍馐。随着商业的繁荣发展,斯巴达人朴素单调的饮食已经不能满足欧洲人的胃口,他们开始寻求更丰富的口感与更精致的享受。在那之前,只有蜂蜜才能提供些许甜味,如今已经不能使人满足。自从品尝过蔗糖之后,人们都变成了被宠坏的孩子,对这种美食的需求越来越高。由于直到三百年后的大陆封锁时期才开始从甜菜中提取糖分,此时的欧洲人只有到遥远的大陆寻求这种奢侈的产品。商人们面对不断增长的顾客群体,愿意以任何价格收购。巴西就这样一下子成为了全球市场上的重要角色。这种原始的蔗糖生产成本几乎为零,因为土地资源完全免费,种植也丝毫不费力气,作坊里的奴隶又是最廉价的动物。蔗糖生产的利润飞速增长,为巴西——更确切地说,是为葡萄牙——创造了大量财富。蔗糖的产量每天都在增加;在这三个世纪里,巴西的垄断地位从未动摇。要想知道巴西的出口量究竟有多大,我们可以看一个例子——在某几年里,巴西一共出口了价值三百万英镑的蔗糖,比英国在同一时期的出口总值还多。直到十八世纪末,蔗糖的利润才慢慢降下来。因为巴西的产量过高,才最终将“白色黄金”的定价权让给了买方。这是所有殖民地商品的共同命运。无论辣椒还是茶叶,开始的时候都“物以稀为贵”,最终也都因为生产过剩变成了家常便饭。从甜菜中提取糖分的方法给了蔗糖产业最后一击,不过那时它已经出色地完成了在巴西经济史上的任务。最主要的产品衰落了,巴西经济却并未因此停滞不前,因为这里已经发展起了其他产业。从旧世界带来的甘蔗用它们纤细的腰杆支撑着巴西,在三百年的时光里,巴西不断发展壮大,已经能够脱离这一产品的支撑,独自沿着自己的道路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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蔗糖生产开始之后,很快便有了第二种出口产品——烟草。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同第一种产品非常相似,同样用于满足欧洲人的恶习。早在哥伦布到达美洲时就看到过土著人吸烟,后来的航海者则将这个习惯带回了祖国。欧洲人最初觉得咀嚼烟草、抽食烟叶或者吸食烟粉都是野蛮人的习惯;水手们嘲笑那些嚼食烟草的人,对他们吐出的肮脏汁水嗤之以鼻。少数吸烟者用烟斗来营造烟雾氛围,也会引来疯子般的嘲笑;而在上层社会,尤其在宫廷中,吸烟更是绝对禁止。欧洲人迷上烟草并非出于享受或者模仿,而是因为恐惧。在那些最可怕的日子里,瘟疫席卷了欧洲各个城市。那时的人们不会想到细菌感染,但却相信“以毒攻毒”,相信不断地吸烟才是抗击感染的最佳方式。尽管瘟疫结束之后,恐惧也随之消失,可烟草却像白兰地一样,由药品变成了习惯,令人欲罢不能。欧洲对烟草的需求量逐年上升,巴西也成为最大的原产地。这里的烟草如野草般生长,却有着最上乘的质量。烟草同它的兄弟蔗糖一样,一点关心都不需要。只要将烟叶从上面拽下来,晾干卷起之后送到船上,这种一文不值的东西便摇身成为价值连城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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蔗糖、烟草以及同样为了满足欧洲口味但规模稍小一些的可可,是十八世纪之前巴西经济的三大支柱。在欧洲人学会棉纺织技术之后,便又增加了第四大支柱。棉花是巴西的土著作物,生产在亚马逊丛林及其他区域。但是巴西的土著人不像阿兹特克或秘鲁人那样拥有文明,也不懂得任何纺织技术;仅仅在战争时期,他们会将棉花放在箭上,用来点燃敌人的住所,而在马兰尼昂地区,棉花则是一种特殊的货币。开始的时候连欧洲人也不了解棉花的作用;尽管哥伦布曾向西班牙带回过几朵棉花,却没人知道它作为纺织材料的重要性。而巴西的耶稣会士却早在1549年就已经知道棉花的用途,并且开始教授土著村庄纺织技术,这一定是得益于墨西哥的消息。但是直到纺织机器发明以后(1770—1773),随着工业革命的开始,棉花的商业价值才真正凸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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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十八世纪末期开始,棉花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出售的价格也越来越高。其中最大的买家就是英国,那里有一百万人从事纺织工业。曾经在亚马逊丛林里自由生长的棉花也被系统化地移植到农田里,十九世纪时的出口量已经达到了巴西出口总额的一半。在这个巴西经济快速变革的时期,是它维持了巴西贸易的平衡,弥补了蔗糖价格下滑所造成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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蔗糖、烟草、可可、棉花,所有这些产品都作为原材料销往国外;若想建立起自由完善的工业结构,巴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巴西的一切经济活动仅限于种植、收获,仅限于装载所谓的“殖民地产品”,仅限于单纯依靠劳动力的初级产业。在这片土地上,人类成为最不可或缺的资源,比所有的自然物质都要宝贵。因此有越来越多的人进口到巴西。这也许是巴西经济史上最重要的特点,因为无论在哪一个历史阶段,经济发展的动力资源都不得不依赖进口——最初的几个世纪是人力,十九世纪时变成了煤炭,现在则是石油。在历史初期,人们自然倾向于寻求最廉价的能源。殖民者们先是希望将土著人变为奴隶。然而由于他们纤弱的身体构造,根本无法承受繁重的劳动,耶稣会士又不断向宫廷呼吁,请求对土著人口进行保护。因此从1549年开始,非洲的“黑色象牙”便不断运往巴西。那些恐怖的货船被称为“灵柩”,因为船上的黑人们手脚被缚,有一半人都会在途中丧生。每一个月甚至每一个星期,都会有一批黑人被运往巴西,他们是活着的原材料。通过这种血腥的运输方式,三个世纪里巴西至少进口了三百万黑人,占到了新大陆进口总数的十分之三。确切的数字我们无法知晓(也有人说一共进口了四百多万黑奴),因为在1890年,鲁伊·巴尔博萨(4)为了废除这一恶行,下令烧毁了所有与奴隶制相关的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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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内,奴隶贸易在巴西尽管并不荣耀,但却十分有利可图。由伦敦与里斯本出资,船主与商人的收入都能得到保障,因为对奴隶的需求在不断增长。在巴伊亚的集市上,一个黑人奴隶最早的价格在五十到三百米雷斯之间,而一个土著奴隶的价格则从四米雷斯到七十米雷斯不等。尽管黑奴的价格相对较高,里面却包含了运输费用、奴隶中途死亡的损失、猎奴者、中间商贩与船长的利润以及葡萄牙从中抽取的税收。在这项黑色贸易之中,每个人头要交三到三个半米雷斯的税,由海关直接缴给葡萄牙国王。而对于庄园主来说,黑奴就像镰刀一样不可或缺。一个健壮的黑人奴隶,只要时不时用鞭子抽打几下,一天就能工作十二小时;除此之外,对黑奴的投资还有其他收益,因为即便在他们短暂休息的时候,还可以通过生儿育女来增加主人的财产。购买于十六世纪的一对黑奴夫妇,可以在这两三个世纪中为主人的家族生养一大批奴隶。这些黑奴代表着巴西发展的动力。由于巴西地域广袤,土地本身并没有什么价值,黑人的数量便成了财富的坐标。就像封建时代的俄国一样,庄园主的财产并不取决于他拥有的土地,而在于他拥有多少“灵魂”。一直到十九世纪后期,巴西经济都依赖于不断增加的黑人奴隶。葡萄牙人仅仅充当了商人、家仆与监工的角色,起着指导与监视的作用,而真正支撑着殖民地生产的,却是一个个黑色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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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黑白主仆之间的严格划分一直是殖民地的严重威胁,如果不是内陆地区的殖民成就,势必会影响到巴西的完整与统一。历史初期,这片广袤的土地尚缺少一种稳定的平衡。在第一个世纪与第二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巴西的所有活力都集中在北部,那里也吸引了大量人口。与现在的观点不同,对于那时的世界而言,巴西热带才代表着真正的财富。殖民初期的一切经济活动都集中在那里,以便满足欧洲对于殖民地产品的贪欲。巴伊亚、累西腓、奥林达都由单纯的落脚点发展成为真正的城市;在内陆地区还只有棚屋与木制教堂的时候,那里就建造起了豪华的教堂和宫殿。欧洲的船只在那里不停地装卸,作为货物的黑奴源源不断地抵达;那里建立起了最初的办事处,十分之九的殖民地产品都由那里出口;作坊与农场也集中在那里,以便享受到最便捷的交通。无论在1600、1650还是1700年,如果有人在欧洲提起巴西,那么他一定指的是巴西北部,是那里的沿海城市,是那些因着蔗糖、可可、烟草、贸易而举世闻名的地方。由于群山遮蔽,内陆地区对船员与商人来说仍是一个谜。那时的欧洲没有一个人,甚至连葡萄牙国王也不知道,原来巴西腹地也在缓慢发展,虽然从商业角度看利润不高,但却比沿海更加稳定。这是耶稣会士的巨大功勋。土著居民在他们的指导之下,有条不紊地推动着巴西的殖民化进程。在那个时代的税收官与中间商眼中,只有立竿见影的利润才能转化成财富。然而耶稣会士已经清楚地预见到,巴西的经济不能完全依赖不稳定的商品垄断,也不能依靠单纯的奴隶劳作。一个国家要想发展,必须首先学会耕种土地,将它当作自己的一部分。而只要看看巴西初期的一无所有与如今的举世瞩目,就能知道这项事业究竟有多么伟大。正是这最原始的农业与畜牧业,才能成为民族经济的稳定基础;也正是由于游牧部落得到了教化、学会了劳作,才能够形成真正的巴西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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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事业完全是从零开始。当诺布莱加与安谢塔到达巴西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无人耕种的土地与不懂劳作的野人,却缺少一种将两者整合起来的力量。这里一无所有,一切都要从旧世界引进,包括所有的牲畜、牛羊、工具、作物以及种子。只有在这之后,才能以无尽的耐心教育这些天真的人们,教授他们如何耕种收获、如何饲养牲畜、如何建造棚舍。在传授基督教义之前,先要教会他们如何劳动;在灌输宗教理念之前,先要能使他们愿意工作。耶稣会士原本怀着崇高的精神纲领,但到达巴西之后,却变成了一项谦逊烦劳的任务。只有这些有着自律精神、愿意毕生效忠于理想的人才能完成这番事业:通过耕种土地来教化世人。他们从欧洲带来了书籍、药品、工具、作物、牲畜,但促进巴西发展的最活跃的动力却来自于他们本身。巴西的一切都发展迅速,这些最初的村庄与居民点也不例外;耶稣会士很快就可以在信中自豪地宣称,他们已经建立起了人与土地的联系,实现了白人与土著人的融合,培养出了新一代的混血人种。神父们相信他们已经取得成功;圣保罗作为第一个城市和第一个省份,已经拥有不少居民;在远离海岸的地方,有越来越多的村庄向内陆延伸。可是真正征服这块土地的时候,却并不如耶稣会士所料想的那般和平安定,而是采用了另外一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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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倘若要实现某种思想,通常不会按照人为设定的计划,而是要遵循自己的道路。这一次也是一样。耶稣会士在这里培养了一代新人,希望由他们来耕耘这片国土。可是这批混血儿们却贪婪地越过了教士定下的界限。在他们的血液中还蕴藏着印第安人对游牧生活的爱好,还保留着殖民者们未曾驯服的野性。为什么我们要亲自耕作,而不是由别人来干?这些半土著人很快便成为土著人最大的威胁。耶稣会士曾经保护印第安人免受奴役之苦,可他们的儿子却成为了最可怕的奴隶贩子;耶稣会士曾希望将圣保罗变成纯洁的精神圣地,可是圣保罗人却变成了新一代的征服者,成为了耶稣会士与殖民活动的仇敌。他们组成了好战的部队,就像非洲的黑奴猎手一样不断行进,破坏沿途的村庄,搜寻可用的奴隶。他们不仅抓捕丛林里的土著人,甚至连居民点中的也不放过。圣保罗人就用这种更加快速、野蛮、暴力的方式,完成了耶稣会士向周围推进的目标。在每一次破坏性的行动之后,都会有一些圣保罗人留在道路交汇处,在那里建立居民点甚至城市,用以接纳强盗般的部队以及成千上万的奴隶。南方的肥沃土地上开始有了人类与家畜的踪迹。这些比沿海居民更贪图安逸的人渐渐成为了内陆的牧民,成为了腹地开发者,成为了真正拥有祖国的人。这是人们第一次大规模地迁往内陆地区,对巴西的平衡与统一起到了重要作用。而这次迁徙活动却要部分归功于圣保罗人的贪婪。善行与恶意在这番事业上并肩协力,虽然乍看之下十分矛盾,却在事实上深化了巴西的融合。十七世纪时,内陆的种植与畜牧业已经足以同北部相抗衡。热带的产业兴起得快,衰落得也快,永远摆脱不了全球市场的影响。而巴西则越来越意识到,它不能单纯地生产殖民地商品,而应全面发展国民经济;它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组织生产,而不是听从宗主国的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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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纪初,巴西已经十分富庶。随着葡萄牙帝国的衰落,由非洲开始,葡属殖民地都渐渐落到了英国与荷兰手中。巴西对于葡萄牙的重要性与日俱增。正如编年史家所说的那样,当印度贸易带来的财富数不胜数,里斯本的黄金时代也渐渐远去了。自十七世纪开始,巴西便为葡萄牙带来了利润。人们早已忘却了在最初的岁月里,巴西总督要为每一个克鲁萨多写信恳请,诺布莱加则要乞求里斯本为新入教的信徒施舍一些旧的衣物。巴西人是优秀的供应者,他们为葡萄牙船只装满价值连城的商品,用自己的酬劳供养葡萄牙宫廷的官员,收税官也为葡萄牙国库增添了大量财富。巴西人同样也是优秀的消费者;一些“蔗糖大王”的财产与信誉甚至超过真正的国王,而对于葡萄牙生产的红酒、布匹、书籍,在其所有的殖民地之中,也再找不到更好的销售地。巴西就这样平静地成为广袤富饶的殖民地,它几乎不需要葡萄牙的流血牺牲,不会给宗主国造成任何困扰,也不需要太多的资本投入。无论在里约热内卢、巴伊亚还是伯南布哥,都不需要强大的驻军维持秩序。尽管巴西的人口不断增加,但除去几次小骚乱之外,从未有过正式的反叛。这里与印度或非洲不同,无需建造昂贵的堡垒,也不用送来巨额的投资;它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捍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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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法想象出一个比巴西更舒适的殖民地。这里的经济增长平稳安定,国内发展温和内敛,在世界上丝毫不引人注目。巴西的一切如此平静,产品又如此单调,在仓库里只有大包大包的蔗糖与烟草,自然不能激发出欧洲人的好奇心与想象力。墨西哥的征服、印加的黄金、波托西的白银、印度洋的珍珠、美洲农场主与印第安人的争斗以及加勒比海上的抗争,这一切成为了浪漫的诗人与编年史家写作的动力,吸引了年轻人不羁的思想,赐予了他们冒险的欲望。而巴西在两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从未赢得世界的关注。但是这种低调的隔绝却正是巴西的幸运。巴西之所以能够平稳发展,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它的财富、它的黄金和钻石,直到十八世纪初才发现。如果这些金子在十六、十七世纪便为人所知,那些大国一定会为此产生激烈的争吵;征服者会从秘鲁、委内瑞拉以及智利出发,偷偷潜入到巴西境内;这里就会变成万恶的战场,就会被奴役、被撕裂。而直到1710年,巴西才突然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黄金储备国。冒险家与征服者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维列盖格农、沃尔特·罗里、科尔特斯和皮萨罗们也都同那个野蛮的时代一样,永远不会回来。曾经少数几个意志坚定的冒险者,仅靠四五艘船只就能征服整个国家,如今永远成为了历史。1700年,巴西已经成为一个强大的统一体,拥有自己的城市、要塞、港口。而比这些更有决定意义的是,民族团体也已经渐渐形成。它就像一支看不见的军队,愿为捍卫巴西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抵抗外国入侵牺牲最后一个人。即便是对于宗主国,他们也不愿意缴纳赋税。如今,他们只需要两样东西——时间,以及更多的人。对于富有耐心的国家而言,时间会使它变得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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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纳斯·吉拉斯金矿的发现并不单单是巴西与葡萄牙的国内事务;它更是一个世界性的事件,影响了整个时代的经济形势。根据维尔纳·桑巴特(5)的观点,在十八世纪末期,如果不是巴西金源对欧洲经济命脉的强烈刺激与渗透,就不会有欧洲资本主义工业的迅猛发展。直到那时,巴西还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国家。可它骤然抛向市场的黄金的数量,在那个时代几乎无法想象。按照罗伯托·西蒙森(6)的计算(这个结果十分可信),在1852年发现加利福尼亚的金矿之前,美洲其他地方所出产的黄金总和都抵不上米拉斯·吉拉斯山谷这半个世纪的开采数量。墨西哥与秘鲁的黄金点燃了十六世纪的狂热,使全球的货币总值增加了一到两倍(伟大的孟德斯鸠在著作《西班牙的财富》中描绘了这一情景)。可是这些金子只占到巴西——这个一直受到歧视的殖民地——献给宗主国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依靠这些金子,废墟中的里斯本才得以重建;依靠这上缴给国王的“五一税”,巨大的玛芙拉修道院才能够建立。英国工业的迅速崛起正是得益于这金色的肥料;欧洲的商业与转型也正是由于这突然的暴富,才获得了即刻的动力。只用了短短五十年,巴西便成为“旧世界”的宝库,成为欧洲最富有也最值得嫉妒的殖民地。在那一瞬间,仿佛殖民者的所有梦想都得到满足,仿佛他们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黄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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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的故事从开端、发展到结尾都如此富有戏剧性,所以最好使用戏剧的形式描绘它的每一场、每一幕以及每一段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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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开始于1700年前不久,在米拉斯·吉拉斯的山谷中。那时的米拉斯·吉拉斯还没有成为一个州府,只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土地。一天,从圣保罗的一个小居民点陶巴特出发,几个人骑着马或驴子朝远方的小山前进。维利亚斯河也流经那里,在山谷中留下曲曲折折的印记。与无数其他的圣保罗人一样,这些人的启程十分随意,既没有固定的路线也没有确切的目标。他们只是希望带回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者奴隶,或者牲畜,又或者是贵金属。接着便是出人意料的发现:他们中的一个人,不知道是已经得到密报还是仅仅出于偶然,竟在河沙中发现了几粒黄金。他将这些金沙装在瓶子里,带到了里约热内卢。就像历史上常常发生的那样,这种神奇的金属带有令人嫉妒的色彩,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引起狂热的迁徙。从巴伊亚,从里约热内卢,从圣保罗,成千上万的人匆忙赶往那里。他们或骑着马和驴子,或徒步行走,或乘坐圣弗朗西斯科河上的船只。这时,舞台监督需要在台上增添大量演员——水手抛弃了轮船,士兵逃离了营地,商人丢掉了买卖,牧者离开了神坛;而那些黑色的群体则是赶往郊野的奴隶。起初,这表面看来的幸运差点酿成史无前例的灾祸。蔗糖作坊废弃了,烟草生产也停止了,因为它们的负责人离开了这里,带走了奴隶。他们期待在米纳斯·吉拉斯,只用一周甚至一天的时间,就能得到耐心劳作一年的财富。船只不再装卸货物,往来欧洲的交通也中断了。一切都陷入停滞之中,中央政府不得不下达法令,禁止劳动力向内陆转移。就在沿海地区因为人口撤离而面临灾难的时候,内陆地区却因为移民的突然到来而遭受到与米达斯王相同的厄运:尽管拥有金质的餐具,却不得不忍受饥饿。这里有充足的金沙与金块,却没有面包玉米,也没有牛奶干酪。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没有水果、牲畜、粮食,无法养活这几万乃至十几万的移民。所幸的是,商人们也付出了十倍的努力,因为他们预计这里的货物能买到五倍甚至十倍价格,还可以用纯金作为交换。通过水路与陆路,运往这片荒野的食品与工具越来越多。人们开辟出了公路,利用起了圣弗朗西斯科河。这条夹杂着泥沙的河流此前一直做着平静的白日梦,几个月中都不会有一条船经过,如今却成为了最繁忙的河道。由奴隶推动的船只在河中来来往往,牛拉着车子在地上不断穿梭,而梦寐以求的金子则在小皮革袋中旅行。这项狂热的活动突然侵袭了这个平静的、几乎在睡梦中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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