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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向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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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白居易笔下的素屏伴随着中唐文人对贵族生活的一种反思,这种反思在晚唐五代时期,再一次被各地为政的混乱时局所遗忘。靡丽错彩之风,在屏风上重新被渲染开来。到了宋代,当士大夫作为政治的中坚力量全面推动了平民社会的发展时,屏风的脚步也开始向着“内在”徐徐行走。“内在”转向,常常被认为是思想史上的一次重大变革——宋儒的出现将道统意识全然内化到天地的至理当中去了。而屏风的“内化”过程,则是从进入到日常生活的“内部空间”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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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出现了一种名为“枕屏”的形制,这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同样置于卧房之内的“床屏”,早在汉代前期就已经出现了。《格致镜原》中解释说,“床屏施之于床,枕屏施之于枕”,二者的位置略有差别,形制也因而有所不同。历史久远的床屏泛指床或榻边的屏风。《释名》云:“人所坐卧曰床。床,装也,所以自装载也。长狭而卑曰榻,言其榻然近地也。”后毕沅疏引服虔的《通俗文》注:“床三尺五曰榻板,独坐曰枰,八尺曰床。”[67]床榻有别,主要指在长度上,床可容一人,多为睡眠之用;榻比较低矮并且狭长,一般为坐具,也可用于小憩;枰是更小的榻,仅容一人独坐,故只可为坐具。屏风一般安置在床榻的边上,可以移动和拆卸。汉时屏风普遍地用于私人的卧房之内,淮南王刘安《屏风赋》中就有“均衡器类,庇荫尊屋。列在左右,近君头足”的说法[68],这种床屏可在起居时单独置于身边作为庇护,也可在寝卧时移至床头以遮蔽风寒。汉武帝时期居室内的屏风甚为奢华,配以雕镂精致的床榻,其上多悬装饰华美的帐,形成一种整体的贵气。武帝长居的桂宫内,特设其所喜好的四件宝物——七宝床、杂宝案、厕宝屏风、列宝帐,故桂宫又称四宝宫。[69]武帝还曾在未央宫北建造了温室殿,冬天取暖于此。殿内设置了火齐屏风和鸿羽帐,地上铺以毛织的地毯。[70]《拾遗记》还记载:“董偃长卧延清之室,以画石为床,石文为锦,体甚轻,出郅支国。上设紫琉璃帐,火齐屏风。”[71]火齐屏风是内部有控制火候装备的屏风,起到“暖气”的作用。在后世诗文中特别常见的琉璃屏风和云母屏风,也是汉宫内的常用陈设,这两种华美的屏风,特别受到成帝时的皇后赵飞燕的喜爱。[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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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末年,出现了一种专门为床榻设计的小屏风。大英博物馆收藏的东晋画家顾恺之《女史箴图》(图36)的唐摹本中,第五段绘夫妇同坐床帏,女子所倚的床边折屏共有十二扇,围住床榻,只留正面一个小口供人出入。屏风刚高于榻内所坐之人,应专为床榻而设计。[73]在敦煌103窟(盛唐)以及9窟的《维摩诘经变图》中,维摩诘坐于帐内榻上、凭依三足几的样态,颇似张彦远关于顾恺之所创《维摩诘像》“清羸示病之容,隐几忘言之状”的描述,说明这一图式继承了两晋南北朝开创的维摩诘人物样式。《历代名画记》中还记载,在定水寺殿内东壁有“维摩诘像”,乃隋代画家孙尚子之笔,此图中维摩诘身后有“屏风临古迹帖,亦妙”。而在这两幅《维摩诘图》身后,都出现了与《女史箴图》相似的榻上围屏,且敦煌103窟东壁《维摩诘像》中的榻上屏风整齐地并排贴有法帖(图37),这让人不能不联想到敦煌壁画与唐代寺院中流行图式的密切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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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6 (传)顾恺之 女史箴图(局部) 唐摹本 大英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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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7 维摩诘像(局部) 敦煌莫高窟103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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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障成为承载丰富符号语言的媒介,是唐代绘画题材中的一个明显的变化。这又与床边屏风在整个社会中演化为最基本的日常居室陈设有关。唐代最流行的屏风是“多曲连屏”或“多叠连屏”,一般由数扇窄版组合而成,各扇之间以交关相连,可自由拆卸。[74]多数围屏底平无足,如今天在日本流行的样式,也是为了方便组装。[75]白居易在《新秋晓兴》一诗中告诉人们,在初秋渐凉时节,要“展张小屏障,收拾生衣裳”,道出了这种床边围屏能够应季使用,不用时也方便收起。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所藏《乞巧图》表现了一个内宅的场景,在一张长榻的旁边,立有数扇连屏(根据尺寸估计为八扇),上面绘有山水图样(图38)。中唐天宝以后,墓室壁画中普遍以这种模式表现多扇屏风。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绘画有相当一部分是绘于石棺床旁边的墓室西壁上,以摹拟床边的六叠屏风。这种模式一方面是对北朝时期墓葬中石围屏绘画模式的承接[76],也反映出唐代日常生活中普遍使用床屏的情况[77]。在吐鲁番阿斯塔那墓中所发现的六扇屏风的残绢,也正是位于石床的旁边,这更说明墓葬中模仿了日常生活中多扇屏风立于床边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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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8 佚名 床边连屏 乞巧图(局部) 美国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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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边的单扇屏在唐五代也较常见,指立于床榻较长一面的屏风,其宽比高更长些,呈卧长方形,又称为“一字屏”。五代周文矩所绘《重屏会棋图》摹本中,李璟等四个文士装扮的人物身后有一矮榻,榻后所树即一面较大的一字屏风。榻与屏的宽度完全一致,因而在制作时便已有成套的固定尺寸。在这面屏风上面,人物白居易所卧的榻旁,另绘有一面三折围屏。五代《勘书图》中的屏风与之类似,但未置于床榻边,可知此时床屏的使用是很灵活的,根据主人的需要可较随意地移动。围屏一扇与床榻等长,两翼略短,呈“几”字,这种形制又称为“山字式”[78](图39)。其实,此类屏风的历史最古,周代时期仪式中的黼依便是类似的形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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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9 周文矩 重屏会棋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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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屏”专指固定使用在床榻上的矮屏风形式。唐人王泠然《竹亭赋》有句形容亭内陈设“才容小榻,更设短屏,后陈酒器,前开药经”[79],李白有“巫山枕障画高丘”[80]之句,白居易有“软褥短屏风,昏昏醉卧翁”以及“短屏风掩卧床头”之句,“枕障”和“短屏风”可能皆指这种屏风。有宋一代,枕屏很快成为一种非常流行的家内陈设,歌咏之句甚多。朱熹《家礼》中冬至祭祀一节,有关于其形制的间接记录:“神位用蒲荐加草席,皆有绿,或用紫褥,皆长五尺阔二尺有半。屏风如枕屏之制,足以围席三面。食床以版为面,长五尺阔三尺余,四围亦以版,高一尺二寸,二寸之下,乃施版,面皆黑漆。”[81]三面围席之屏乃古制,枕屏则三面围床榻,末句所记床边黑漆之版实际上便是枕屏。此版高一尺二寸,约四十厘米,其实是三折床屏的一种变形,只是高度矮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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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枕屏基本都沿用了此种形制。明代文震亨《长物志》载:“(榻)坐高一尺二寸,屏高一尺三寸,长七尺有奇。”[82]高濂《遵生八笺·怡养动用事具》的“床榻”一类更详细描述了枕屏的形制和功能,在关于“二宜床”的记述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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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如常制凉床,少阔一尺,长五寸,方柱四立,覆顶当作成一扇阔板,不令有缝。三面矮屏,高一尺二寸,作栏以布漆画梅或茐粉洒金亦可。下用密穿棕簟,夏月内张无漏帐,四通凉风,使屏少护汗体,且蚊蚋虫蚁无隙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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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枕屏还可用在“竹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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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斑竹为之,三面有屏,无柱置之高斋,可足午睡。倦息榻上,宜置靠几,或布作扶手,协坐靠墩,夏月上铺竹簟,冬用蒲席,榻前置一竹踏,以便上床安履。或以花梨、花楠、栢木、大理石镶,种种俱雅,在主人所好用之。[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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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人这一记录中的枕屏与《家礼》所记基本一致,高为一尺二寸,围绕床或榻的三面,上有绘画或装饰。夏天的时候,床上张着蚊帐,可防蚊虫,凉风袭来,屏风可略挡凉气以免风寒,又得通风,身体的感觉非常舒爽。午休时分,就在三面有屏的竹榻里小憩,安详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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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一个局部,同时表现了床边的枕屏以及坐榻上镶嵌的短屏风(图40)。床相对较高,专供人寝卧,外有帐掩,围屏相对较高,约有半米的样子,上面裱有绘画。而图上的坐榻与宋前不同,已经可以垂足而坐,上有嵌入的云母文石。南宋苏汉臣的《婴戏图》中,也出现了一个三面围屏的矮榻。不同的是,较短的一面屏风也较矮,应不到一尺的高度,较长也较高的一扇屏则近似于《家礼》中一尺二寸的记载,这是南宋时期榻边枕屏的变形。这扇枕屏上并没有裱画,而是镶嵌了云石,故又称“云母屏风”。这在汉代是宫廷才有的奢华器物,此刻已进入一般的富贵人家,常在画中见到。北宋王诜《绣栊晓镜图》中,女主人公身后榻上所置小屏的图案即是云母石纹。不过,这一小屏并不是“三面围屏”,而是单扇矮屏,下方有插座,立与床头枕边。若按“床屏施之于床,枕屏施之于枕”的说法,这应该是最“名副其实”的枕屏了。在南宋的《荷亭儿戏图》中,凉亭下母亲身边的婴孩所爬的榻上也出现了几乎一样的枕屏(图41)。这种小的枕屏长为床宽或略窄,约二尺半,高度则约为宽度的一半,尤为适合白日里拿到庭院中的榻上,小睡时可遮风寒,不用时便收于房内,比三围屏更为灵活轻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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