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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5Dragons科莫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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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切地想把《动物园探奇》系列保留为一档常规节目,那些妙趣横生的旅程实在不容错过。在反复考虑第三季节目的目的地时,我回想起一本在自己还是小男孩时就印象深刻的书,那是艾尔弗雷德·罗素·华莱士(Alfred Russell Wallace)写的《马来群岛》(The Malay Archipel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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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是19世纪最杰出的博物旅行家之一。他年轻时对昆虫学很有热情,渴望能够前往热带探险。由于他既没钱,也没有和他同时代的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那样的社会关系,他就想,或许可以靠收集蝴蝶、甲虫、鸟类皮毛和其他门类的标本,再卖给那些比他有钱、但没那么大抱负的收藏者们,筹集旅行的资费。他的首趟旅行,是与另一位自学成才、观点相近的博物学家亨利·贝茨(Henry Bates)一起去巴西。在亚马孙热带雨林里艰苦工作了四年后,他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但在海上航行的第三天,他的船就发生了火灾,所有藏品付之一炬,华莱士本人侥幸生还。这一切并未使他退缩,在英格兰短暂地待了一段时间后,他再度启程了。这次的目的地是东南亚的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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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对他书中内容的了解,可以肯定,在那片华莱士曾经穿越过的土地,也就是今天的印度尼西亚,有充足的素材为《动物园探奇》制作一个精彩的新系列。单单是木版画插图展现出的内容,就足够有说服力了。其中一张图片是一只大猩猩在攻击他的挑夫,还有一张是一条巨蟒缠绕在小屋的一根柱子上,他的一个仆人正拽着它的尾巴,想把它拉开。第二卷卷首的插图是最令我兴奋的一张:一群极乐鸟正在树上炫耀羽毛,而前景里是一帮蹲伏于地的本地猎人,在张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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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动物都很引人入胜,但随后那里还发现了其他传奇生物,甚至华莱士也从未得见。时值1910年,一名驻扎在当时还是荷属东印度群岛一部分的爪哇岛(Java)的殖民地官员,听说在从爪哇岛往新几内亚方向朝东延伸的岛屿链间、一个名为科莫多(Komodo)的弹丸小岛上,栖息着一种巨型蜥蜴,就启航到科莫多展开调查,并带回了西方科学史上已知的第一批巨型蜥蜴标本。这种生物体长超过10英尺,是世界上最大的蜥蜴,“科莫多龙”(Komodo Dragon)的名字很快就传开了。作为一部探寻极乐鸟和龙的节目,我们当然要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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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师查尔斯·拉古斯同意和我再赴冒险之旅。然而伦敦动物园方面却不打算派人接替杰克·莱斯特的角色了,尽管他们表示很乐意接收我们带回的任何生物。收集动物的环节是《动物园探奇》最有价值的元素之一,不仅为节目提供了一个很强的叙事线索,而且使我们能在录影棚里拍摄活生生的动物,提供了限于当时的镜头条件和胶片储备量依然无法在野外拍到的特写镜头。那么,谁来捕捉动物呢?查尔斯得在镜头后面忙碌,唯一能腾出手来捕捉动物的,就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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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和杰克学过些本事,但不太多。然后我就听说,有一位曾经带回过许多极乐鸟、厉害得几近传奇的动物捕手塞西尔·韦伯(Cecil Webb),刚刚抵达伦敦动物园交付另一批动物。我急忙赶去见他。我们一起在动物园共进了午餐。如果像别人说的,人总会长得像他们拥有的动物,那么韦比(Webbie)——大家伙都这么叫他,更像一只亚洲秃鹳而非极乐鸟。他身材高大、气质不凡,绝不沉迷于自我夸耀。他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建议和信息——怎么用奶瓶给一只猎豹幼崽喂食,鸭嘴兽不再吃它常吃的蠕虫了怎么办,以及如何安抚一条蟒蛇。他也曾去过华莱士本人看到极乐鸟的地方。他给我画了一幅阿鲁群岛(Aru Islands)上一个村落的地图,甚至将酋长的名字告诉了我。他就是在那儿捉到大极乐鸟的。告辞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赤道丛林里的冒险;然而对于如何与一只猩猩搏斗,或是遭遇一头马来熊时应该做什么,我还是不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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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抱着一种现在看来颇为荒唐可笑的乐观精神,我和查尔斯在1957年9月一起踏上了我们第三次探险之旅。我俩谁也不会说印度尼西亚语,在印度尼西亚既没有私人关系,也没有被引荐给当地的什么人,有的只是伦敦动物园给爪哇泗水(Surabaya)动物园园长的一封信,用以证明我们的身份。我们获得了印度尼西亚驻伦敦大使馆签发的签证,他们也答应给雅加达的信息部部长写封信,请当地给予我们协助。不过,那基本也就是我所能做的所有准备工作了。按我的设想,在爪哇的雅加达着陆后,我们就会想方设法北上婆罗洲(Borneo),然后转向东行,在岛屿链间边走边拍摄和收集动物,沿途经过巴厘岛(Bali)、松巴(Sumba)和松巴哇(Sumbawa),一直抵达科莫多。然后我们会继续前行至阿鲁群岛,看到极乐鸟。我估计此行将花费三个月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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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碰壁发生在我们离开伦敦之前。我给印度尼西亚大使馆打电话,询问他们是否从雅加达得到了什么反馈。在那个年代,往那边打电话基本就是侈谈;而不知何故,他们本来说要写的那封信尚未动笔。不过他们可以马上用打字机打一份东西给我。他们还说,鉴于邮政投递花费的时间太长了,如果这封信由我们自己随身携带、亲手递交,就快得多,也安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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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雅加达后,这封信没能帮上我们任何忙。移民局官员明确地指出,它只是个请求罢了,在印度尼西亚没人批准我们做任何事。于是,我们的拍摄器材就被没收了,似乎也没人能说得清,我们该如何把它要回来。我前去拜访内政部的官员,想获得诸岛之间的旅行许可。他们问,能否提供一个准确的日程,好知道我们要去的地点和时间?呃,我回答得很模糊,但也完全属实,我们没有精确的时间表,但我们想去阿鲁群岛。阿鲁群岛!这绝对不可能。这片群岛接近新几内亚的西端,后者当时还属于荷兰的殖民地,而印度尼西亚正在索要这块土地。外国人是不允许离边境如此之近的。还有其他很多地方我们可以去吗?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我们想去阿鲁群岛拍摄极乐鸟,在印度尼西亚其他地方是没有的。但是显然,内政部里没人相信我。我和查尔斯说,或许,他们认为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就不可能只为拍摄某种特定的鸟跑那么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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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二十年后,一本关于国际间谍活动的图书问世,我才发现曾经对我们慷慨相助的韦比,旅行期间一直在为英国情报局工作,或许新独立的印度尼西亚的官员们有充分理由怀疑我们的动机。不管怎样,我们被明令禁止前往阿鲁群岛。因此,华莱士曾在他那戏剧化的卷首插图里描绘过的大极乐鸟,无法成为我们新的“白颈岩鹛”了。这对我们的计划是个沉痛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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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替代极乐鸟呢?我们还有科莫多龙。那么,我们能去科莫多吗?官员们似乎对此很困惑,那是哪儿?我们指了指松巴哇西部和弗洛里斯岛(Island of Flores)东部之间的一个小点。他们说,嗯,可以,去那儿的话不会产生什么后果,所以如果想去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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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们去了自然资源部。那里的官员对我们带去的伦敦动物园的信件,同样不以为然。官员问我可以列出打算捕捉的动物吗。我在脑子里思索着。熊、猩猩,或许还有蟒蛇,我轻快地说,还有一头科莫多龙。那位官员本不知道科莫多龙是什么,我越描述,他就越感兴趣。然而,我用力过猛了。当我描述完毕,他也因为太受触动,就下定了决心,不能允许我们将这样一种生物运出国境。无论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这么看来,我们的探险一个镜头还没拍,就已经成了一场灾难。我决定,我们得去一趟科莫多,即便最后不允许我们带一只科莫多龙回伦敦,至少可以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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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逐渐意识到,申请许可就是个自我衍生的过程。我们越是申请,就越发现需要更多的许可。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摆脱这种局面——停止申请。当我们最终从海关取回设备后,就坐上一趟火车,拿着去往泗水的车票一路向东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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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是爪哇岛上第二大城市,靠近爪哇的东端,离科莫多及印度尼西亚其他更荒凉、人烟更稀少的岛屿都近得多。我们把伦敦动物园给我们的推荐信拿给泗水动物园的园长。他很热情、友善,带我们参观了动物园,但也无法给我们直接的帮助。不过,他倒是在一家中国餐厅为我们举办了一场小型宴会。我们的好运气终于来了。席间我们遇到了胡布勒支(Hubrecht)夫妇——达恩(Daan)和佩吉(Peg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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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恩是荷兰人,出生在印度尼西亚,在英格兰接受教育,在城外拥有两座大型甘蔗种植园。佩吉是一位仪表堂堂的大个子英国女士,有上流社会的口音和爽朗的笑声。在餐厅里一顿饭的工夫,他们就决定,我们的事包在他们身上。首先,我们一定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其次,我们应该会需要一辆吉普车,他们糖厂里应该还有一辆闲置的;最后,达恩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去,至少待上一小段时间?我们答应了全部三条建议,心怀深深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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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开始制订计划。我们想去远在北部的婆罗洲。达恩想和我们一起去待上几周,但他不能马上出发。不过反正要预订从泗水驶往爪哇岛东端的货船舱位,都得等上一段时间;或者,我们可以租用他工厂里的吉普车,一路往爪哇岛的东端开,那边有些地区还比较自然原始。然后,我们可以穿越狭窄的海峡去巴厘岛,达恩在当地有朋友可以好好安顿我们。待到我们从那儿回来的时候,达恩就可以从生意上脱身,和我们一起去婆罗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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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吉普车出现了。这是台上了年头的车,看上去历经沧桑。从仪表盘上电压表刻度盘上的名字看来,它起初应该是空调设备上的部件;奇怪的临时接线,就那么缠绕在气缸盖上;如果想按喇叭,需要触摸方向盘柄上的一个地方,那里已经被一段裸露的双股电线头磨光了油漆。不夸张地说,这辆车行驶的时候不仅会吓坏前方的行人,司机本人也会——字面意义上的——略微被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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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我们想我们应该把它开出去跑跑,以便更好地适应它的脾气。这可真是个“反高潮”。查尔斯发动了车,引擎咆哮起来,但车子却纹丝不动。经检查,我们发现车子的半轴——通过轮毂安装在轮轴中心并将轮子连接到引擎上的杆子——丢了。达恩显得很淡定。是他愚蠢地把吉普车停在了外面的车道上,有人把半轴偷走了。我们去小偷销赃的市场应该就能找到,手里有货的摊贩会把它们保留上一两天。在那里有个共识,应该为东西的原主人保留优先买回自己财产的机会,这样才公平。半轴果然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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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后,我和查尔斯就从泗水开车向东进发了。在接下来的三周里,我们拍摄了许多爪哇的野生动物,有蟒蛇、穿山甲、绿树蚂蚁和凤头鹦鹉。我们观察并拍摄了海龟在遥远的岸边产卵,还有野生孔雀拖着长尾滑翔过天空,栖息到树顶上去——对于那些看惯了它们在英国乡间大宅精心修剪的草坪上大摇大摆的人而言,这可是最出乎他们意料的景象了。最后,我们到达了爪哇岛最东端的外南梦(Banjuwangi),搭乘一条摇摇晃晃的渡船穿过不足两英里宽的海峡,抵达了巴厘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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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厘岛在当时,还是一个遥远东方乐土的缩影。那里唯一的机场,小到无法容纳国际航班;在它的主要市镇登巴萨,也只有一家旅馆。这座城市以其音乐、舞蹈、绘画,以及寺庙仪式之华美闻名于世。曾经,在一千年以前,印度尼西亚全境一直被信奉印度教的国王所统治,都定都在爪哇岛上。然而在15世纪,伊斯兰教的信徒来到了爪哇。两种宗教的信徒之间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印度教的苏丹们率领其王庭向东撤退,最终跨入巴厘岛。伊斯兰教信徒们也没再步步紧逼。于是在五个世纪前,巴厘岛获得了高度的文化融合,催生出至今仍充盈在巴厘岛人内心对艺术的热爱。几乎每一个村落都有自己的管弦乐队,或称“甘美兰”(gamelan)。其中最主要的乐器是金属木琴——和木琴很像,但琴键是铜制的;而最完整的巴厘岛甘美兰还包含竹笛、大锣和鼓,奏出的音乐充满了奔腾的涟漪、微妙的旋律和碰撞的和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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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美兰在寺庙仪式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主要是为激动人心的舞蹈和源于印度教传说的戏剧片段伴奏。于是,我们有了许多视觉盛宴可供摄影机录制。尽管我们无法与影像同步录制声音,我仍可以将那些音乐“原始地”录下来,再将图片粗略地依次对应上。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在节目中播出这些内容,毕竟这档电视节目的主题——至少从它的名称来看,是围绕为一家动物园寻找动物的。不过,我决定冒个险。度过两周幸福的时光后,我们开车返回了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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