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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第五章 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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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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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一个多雨之国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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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却无能，年轻却已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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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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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巴黎重获新生，但代价高昂。巴黎重现六年前的社交风潮——有些圈子的活动中心暂时转移到外省——在人们的欢笑声和尖叫声中迎来了法国的疯狂时代。那年夏天，埃兹拉·庞德和詹姆斯·乔伊斯都搬到了巴黎；和巴黎美术学院的学生一样，他们经常去圣日耳曼大街，街上到处都是文学活动，国外人和本地人都会参加。空气中弥漫着轻松的气息，但在某些方面，此时的生活比1914年更加艰难。法国在战争中失去了超过10%的劳动力；人们抱怨着一种让人不满意的和平；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法国因政治、财政和工业动荡而极不稳定。商品价格比战时上涨了四倍并持续增长；法棍面包在1919年12月价值五十生丁，一个月后涨到了九十生丁。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尽她所能来帮助她第一次独立生活的儿子。圣埃克苏佩里夫人的境遇可能会好些，但自从4月特里科姑祖母去世后，她的生活也不太富裕——圣莫里斯庄园维护费用高昂，而要是用作农场的话，收益又很低，颇有些鸡肋之感。因此，不管怎么样，圣埃克苏佩里的各方面条件都是有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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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也没什么野心，至少在建筑学方面是这样。贝尔纳·拉莫特战争期间旅居纽约，是一位精力充沛的画家，他所作的壁画曾经悬挂在白宫泳池旁，如今他是第一批欢迎圣埃克苏佩里来巴黎美术学院的人之一。在描述这名新来的学生时，他直截了当地说圣埃克苏佩里不像一位建筑师，这就如同他不是牙医一样，“他肯定有时也想知道自己在美术学院做什么，因为他对建筑的热爱并不强烈”。在拉莫特和他的同伴离开画室去附近的小餐馆吃午饭的工夫，他们发现圣埃克苏佩里已经在雅拉饭店安顿好了，正忙着涂涂写写，不过他没有画画，而是在写字。这种做法闹了很多笑话。在没法嘲笑他对文字的热忱时，人们以其他理由取笑他——有人建议他下雨时最好低着头，“否则你可能因为鼻子的形状（翘鼻子）淹死”。现在圣埃克苏佩里肯定对这两个玩笑免疫了；不过精明的拉莫特还是仔细观察到圣埃克苏佩里生活中有很多矛盾之处，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奇怪的是，这个大个子，这个身材魁梧、把我比得像个小孩子的男人，竟然像小女孩一样敏感。这很奇怪，这两者明显是矛盾的。他非常敏感、善良，并且总是有点笨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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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描述对圣埃克苏佩里来说不太合适，因为他的未来还未确定，同时又很难从过去中解脱出来。不管他如何在朋友面前巧妙地掩饰或者也可能并没有掩饰，因为他喜欢说实话，他当时尚未取得成就，也很依赖他人。然而，这使他似乎总也成熟不起来。秋天，有一次他和圣普罗夫家的人共进晚餐。圣普罗夫家是他的远亲，以前未曾谋面，但母亲曾写信把他介绍给他们。后来他气愤地给母亲写信：“您究竟跟他们说了什么？唐特见到我后似乎非常惊讶，问我如果您看到我一个人旅行是不是会很担心。我当时惊呆了！然后她问我多大，我回答后她说：‘你竟然二十岁了！从你母亲的来信上看，我以为你是一个十五岁的小男孩呢。’他们以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您，而唐特也不想和对生活一无所知的人打交道！后来我告诉他们我在巴黎上了三年学，他们很震惊，呆立了十五分钟后放声大笑。您究竟跟他们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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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圣埃克苏佩里没有勇气去尝试理顺自己的生活。由于当时处于待业状态，加上经济不独立，他和母亲的关系有些紧张。当时他一定很有挫败感，母亲也一定因为没能把他从困顿之中解救出来而感到沮丧。当然，他不是第一个因为没有一纸文凭而陷入困境的法国人。比较有名的还有：安德烈·马尔罗，他没拿到学位；路易·雷诺，参加了中央考试但没通过；莱昂·布卢姆，参加完一年级的结业考试后离开了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甚至有人认为，法国考试的高失败率导致人们普遍紧张不安；法国是一个每天都让人们意识到自己成功或失败了的国家，一个才华横溢的十九岁考生赢得的盛名可以为他的一生铺平道路。圣埃克苏佩里从波舒哀毕业时开始抱怨说自己很抑郁，他可能已经精疲力竭了。去圣莫里斯后，他也常常为自己的粗鲁无礼和易怒冷漠道歉。圣埃克苏佩里知道母亲有很多事情要应付，但还是不得不向她要钱，他一直承诺要对此作出弥补。他在经济上无以自立的情况可以追溯到这个时期，尽管在1920年，这种无力似乎更多是由他在事业上还没有找到固定方向，而不是由他的性格特点造成的。我们不知道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在接下来几年中借给了儿子多少钱——1921年，这笔资助高达每月五百法郎或三十五美元，相当可观——但我们知道，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借给她儿子的钱足够让全家人相信，母亲后来经济困难都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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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从这段时间开始，他每周去两次卢浮宫，以“滋养我萌生出的艺术修养”，并拜访他在波舒哀最喜欢的老师叙杜尔修士；叙杜尔修士热心且严格地帮助他锤炼散文写作技能。应朋友之邀，他频繁去剧院看戏。在塞戈涅的引荐之下，他在香榭丽舍大街剧院的一部二流歌剧中担任临时演员，扮演禁卫军的角色。他在舞台上失误了，当时他没接住长矛，只好穿着紧身束腰外衣弯腰捡起它，观众一片骚动，他的演员生涯就此结束。小提琴和母亲送给他的那本波德莱尔是他永远的伙伴；两者忧郁的气质非常适合他。他似乎是个彻底的唯美主义者：他在1919年提到，“……每到一处，我都会遇到一些让我无比着迷的小事：肖邦的一个音符、萨曼的一首诗、弗拉马里翁的一本书或者和平大街上的一颗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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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生活并不像乔伊斯或海明威那样放荡不羁。尽管圣埃克苏佩里当时无所适从，还是有一些巴黎顶尖画室向他敞开了大门。他的生活变得混乱，时而租陋室享盛宴，时而住华屋吃糠菜，最终他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我们没有关于他当时穿着的记载，但他非常古怪荒诞，言行举止常常随心所欲，既不是世界上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穷困潦倒的贵族。在索西纳家他总是这副模样——裹着床单，慷慨陈词。也许就是在这时他形成了自己此后一贯的风格——一种近乎粗劣的随意，其中一部分原因在于他漫不经心，另一部分在于他经济拮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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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在这些奢华宅邸受到了各种礼遇。在索西纳家，索西纳先生评价他是“多么了不起的孩子！”，但索西纳夫人和五个女儿之一看法不同，他突如其来的沉默总是让她们很困惑。一个周末，圣埃克苏佩里与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的父母见面，谈话的内容涉及政治、赛马、金融和桥梁，这期间圣埃克苏佩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大家难以接受他的沉默并告诉了他母亲。这种“沉默的壁垒”对索西纳最小的妹妹勒妮来说并不是什么障碍，她认为只要是小孩都能轻松接近圣埃克苏佩里，她自己就有这样的本领，或者说她有神奇的点金术。美丽的路易丝·德·维尔莫兰也是如此，那时可能是圣埃克苏佩里初次见到她。在这两个家庭里，天资聪颖的人可以不遵守客厅里的繁文缛节；而这位乡下伯爵的古怪——接受过所有良好教育，并且和莱斯特朗热是亲戚——增加了他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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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圣埃克苏佩里住在距美术学院仅有几步之遥的路易西亚纳旅店，这里房费比较便宜。他依靠附近餐馆的低价饭菜勉强度日，一顿好饭只要五法郎，一瓶好酒只要六十生丁，还有味道不错的烩水果；这是一个饥寒交迫的年轻人负担得起的，他还可以点一份土豆或者卡芒贝尔奶酪做配菜。他不缺朋友。夏尔·萨勒在巴黎高等商学院学习，这是法国最好的商学院。塞戈涅和贝特朗·德·索西纳不久便邀请他们才华横溢的朋友去家里做客。正是因为他俩，圣埃克苏佩里才有机会见识天差地别的生活。在圣纪尧姆街的一家豪华酒店里，索西纳向他的父母和姐妹介绍了圣埃克苏佩里。这家酒店的墙壁上装饰着拉马丁、欧内斯特·雷南、普鲁斯特、雷纳尔多·哈恩和拉威尔的诗句、曲子和散文；圣埃克苏佩里似乎并不需要这些大人物鼓励，他拿起勒妮的小提琴表演了一段即兴演奏。通过表亲，也可能是通过索西纳，圣埃克苏佩里找到了谢兹街上的维尔莫兰家，部长和政客们聚集于此，这是巴黎另一处奢华宅邸。前一年，他给家里写信道：“这些政客们非常令人喜爱，他们也喜欢我。”他和索西纳的孩子们讨论他没有什么未来选择，勒妮特别同情他身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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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的双重性明显体现在他住所的变迁上。他不总是住在路易西亚纳旅店；在一部分艺术生涯中，圣埃克苏佩里和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住在一起。公寓距学校很近，然而这不是最吸引人的一点。拉莫特记得有一次去拜访这位贫寒的朋友，朋友提议他画一幅窗外的美景并让他在某天早晨来，“早晨”指的是将近11点。拉莫特在马拉盖码头9号门门口遇到了一名男仆，男仆轻蔑地看了一眼拉莫特的画架，便把他留在人行道上，不理睬他。幸好，一位身穿豪华浴袍的朋友救他脱离了这种耻辱。两人顺着螺旋梯上楼，来到圣埃克苏佩里的房间，这时他刚刚吃完早餐。圣埃克苏佩里的房间简直和波舒哀的书房一样乱——纸片、纸屑和废纸团扔得到处都是。（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后来承认，她害怕圣埃克苏佩里公寓里乱糟糟的样子。有一次，她被圣埃克苏佩里在公寓里制造的“尼亚加拉大瀑布”的声音吵醒，她对此既不高兴也不惊讶。原来圣埃克苏佩里泡澡睡着了，热水流出来淹掉了整个楼梯。她好容易把他叫醒，让他帮忙。他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早上为什么对我这么凶？”）然而，这里的景色确实非同寻常。两扇窗户面向卢浮宫，还有一扇面向学校和雅拉饭店的露台。拉莫特曾多次描绘1920年冬天这里的景象，当时圣埃克苏佩里穿着浴袍坐在床上写下“致巴尔扎克”。巴尔扎克把1848年革命的喧嚣挡在门外，门内是他自己和他的作品，还有那句“现在回到现实世界”，圣埃克苏佩里也许能够通过这些放荡不羁的尝试推迟他对未来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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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圣埃克苏佩里是故意拖延的。1919年，相较于他预期加入海军的时间来说，他延迟入伍了，不过他知道他最终会入伍的。1920年至1921年冬天不过是经济停滞前的一次彩排，奏响了他在巴黎那六个月生活的序曲：“十年后我将成为什么人？我根本不会为此担忧。”他能力出众但没有雄心壮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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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在1921年4月应征入伍，开启了两年的军旅生涯。他要求在航空部队任职，并于第九天抵达斯特拉斯堡，加入位于该市南部诺伊霍夫的第二战斗机组。诺伊霍夫场地宽阔，最初由德国人建设；1918年阿尔萨斯回归法国，诺伊霍夫场地成为军事和商业机场。圣埃克苏佩里是作为二等兵加入第二战斗机组的；他被分配做地勤人员。这是小组里的低级工作：“地勤人员”一词的法语“rampant”有匍匐、爬行、卑躬屈膝之义，意思是这些人就像匍匐植物、爬行动物或卑躬屈膝的人一样卑微。此外，作为一名没有受过训练的新兵，他没有资格参加飞行培训。他得到的待遇与任何没有中学毕业文凭或者没有接受过三年高等数学教育的年轻人一样，随后几周，他好好利用了这些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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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埃克苏佩里在城里租了一间小公寓，只要有时间就去休息。（上午11点到下午1点半、下午5点到晚上9点他有空，之后回到诺伊霍夫，在军营里过夜。）他在斯特拉斯堡写的家书大部分是在11月22日大道写的，那里比军营要安静些，年轻的士兵会去那里喝杯茶，抽支烟，放松自己。他的寓所是斯特拉斯堡最好的；他可以随时使用房东的电话，享受着奢侈的中央供暖、电灯和浴缸。当然，干净明亮的房子不是免费的；为此圣埃克苏佩里夫人每月支付一百二十法郎的租金。这是她儿子的第一套家具齐全的公寓，有一段时间他对这所公寓很着迷，就像对斯特拉斯堡着迷一样，“这是一座精致的城市，比里昂大得多”。[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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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的生活在早晨6点准时开始，但圣埃克苏佩里放浪不羁的生活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停止。圣埃克苏佩里对军队的第一印象是“简直无所事事”。因此，他说服母亲给他买一辆摩托车，这样他就可以骑摩托车从机场去11月22日大道，空闲时还可以去阿尔萨斯旅行。他说军队生活就是学习敬礼和踢足球，他常常双手插兜，叼着没有点燃的香烟，打发无聊的时光。更重要的是，这时军用航空领域仍处于起步阶段，说实话，圣埃克苏佩里比法国空军早到斯特拉斯堡，当时这里就像一个大型足球训练营地。这里和中学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当然不比中学更无聊。他到这里后不久给母亲写信说：“从现在开始到下午2点无事可做。到了下午2点也同样无事可做，不过是让在甲处的人走到乙处，在乙处的人走到甲处，如此反复，这样我们就能回到原地重新再来。”5月，他觉得这里很迷人；6月初，又感到这里的训练很压抑。但在那时，他试图改变规则的努力开始有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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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特拉斯堡，从不滥用特权的他抓住时机找门路。他曾申请在航空部门任职，这样就可以执行飞行任务，不用再做地勤和炮手了。他附近的机场就有昂里奥战斗机和斯帕德-埃贝蒙战斗机，这自然丝毫不会阻碍他的雄心。阻碍他的是飞行规则：当时新入伍的军事飞行员在法国各地的众多基地接受训练，不包括斯特拉斯堡。此外，在斯特拉斯堡，只有具备飞行学员身份的人才可以驾驶飞机。到了1920年以后，平民接受飞行训练就容易一点了，法国颁发了大约两千份飞行执照，但费用高昂。这时候，圣埃克苏佩里全力以赴，他的心思从对圣莫里斯亲人的执念转向事业。在他违反规章制度时，两名军官帮助了他，虽然他们并不鼓励这种行为。比伊上尉和费利贡德少校与他有一些共同点，两人都把这名不同寻常的新兵当作自己的部下一样照顾。费利贡德少校答应考虑圣埃克苏佩里要成为见习飞行员的请求，但他说至少需要两个月来做一些必要的安排。与此同时，费利贡德少校还和这名受过良好教育的士兵说好一件事：从5月26日起，圣埃克苏佩里将讲授空气动力学和燃烧物理学的课程。“我会有一间教室、一块黑板和几名学生……多么激动人心！您能想象我当老师吗？”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并借机向她要钱。（没有证据表明圣埃克苏佩里教过课，不过当时经费和课本确实到了。）比伊上尉家在里昂，圣埃克苏佩里不知道母亲是否认识比伊上尉，但他还是说服母亲和此时已十八岁的妹妹加布丽埃勒，在可能是比伊上尉亲戚的人面前为他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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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圣埃克苏佩里参观了东方航空公司，它是与军队共用诺伊霍夫跑道的商业公司之一。罗贝尔·阿埃比是公司唯一的飞行员；这家公司曾希望赢得斯特拉斯堡—布鲁塞尔—安特卫普航线，但被隔壁公司抢先了。拥有五架飞机的东方航空公司已将自己重新定位为专门提供专机服务、游览观光和航拍的公司。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末上午，大概是4月10日，一个穿着邋遢的年轻人来打听飞行票价。飞行要价五十法郎，在当时价值不菲（比旺多姆公爵夫人在法兰西喜剧院的包厢价格还贵十法郎），阿埃比怀疑这个年轻人没有那么多钱。出乎意料的是，年轻人接受了这一价格，阿埃比就驾着法曼F-40带他沿标准航线飞行，大约十分钟后着陆。飞机缓缓滑向机库，阿埃比从飞机上跳下来，就在这时，圣埃克苏佩里问是否可以再飞一次。一开始，阿埃比非常吃惊，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提过这样的要求。但他很快就答应了，觉得“与一个飞机迷做生意是非常愉快的”。说清楚第二次飞行要再花五十法郎后，阿埃比便应圣埃克苏佩里的要求，飞到城市的南边和北边，俯瞰孚日山和莱茵河，这次飞行耗时超过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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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圣埃克苏佩里作为一名炮手的训练还没有开始，但他已经飞行了几次。军事飞行员很多都是功勋卓著的王牌飞行员，他们时常会满足一下这些想要飞上天的地勤人员。通常，乘客都不想再体验了，因为飞行员喜欢为乘客带来“难忘的特技表演”。只有圣埃克苏佩里要求多次飞行。他向母亲讲述了自己第一次乘坐斯帕德飞机（当时首屈一指的战斗机）的经历，这是他第一篇写飞行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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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空间、距离和方向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在寻找地面时，我时而向下看，时而向上看，时而向左看，时而向右看。我以为自己飞得很高，突然间又被近乎垂直地抛向地面。我以为我离地面很近，不到两分钟就被五百马力的引擎拉到三千英尺的高度。它跳舞、摇摆、颠簸……啊！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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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盼望着第二天能再次飞行，满怀欣喜地期待着“旋转、翻滚，还有那足以清空我胃里一年的午餐的连转”。他怎么能多次乘坐斯帕德飞行呢？战斗机组的一名下士得知他的飞行记录后，困惑不解。圣埃克苏佩里只告诉母亲，他能坐飞机是因为认识一些朋友。他热情地希望能够驾驶斯帕德——“它在空中翱翔，好像鲨鱼在水中畅游，它甚至看起来也像鲨鱼”——也渴望有一天规章能够允许他那么做。他很冲动，想去摩洛哥做志愿者，那里正在培训新的法国飞行员，条件是接受完培训要服役三年。（他有一个朋友驻扎在拉巴特，名叫马克·萨布朗，他们一直保持通信。萨布朗让他的这个想法更加强烈了。）他好像突然感觉时间紧迫，信中充满了急切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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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圣埃克苏佩里既获得军事飞行员培训资格，还不必延长服役时间。如果能获得民用执照，他将自动成为一名飞行学员，他只需要在军队服役两年就行。这个办法要花一大笔钱（一般人不会这么做）——如果他自愿多服役一年，就可以不花钱——但圣埃克苏佩里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最后，他需要说服的不是长官，而是母亲。圣埃克苏佩里夫人一定对儿子另有打算，在他服役期间，一直强迫他学习（他称在所有体能训练结束后他已经筋疲力尽，学习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对他的计划一定要更加慎重考虑了。圣埃克苏佩里在信中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想法，现在母亲已经不反对了：“母亲，您要是能体会我想飞行的渴望就好了。”“看起来您想让我泄气。告诉我您永远不会那样做，好吗？”“我想过，怀疑过，讨论过。”“我向您发誓，没有理由为我担心。”“您在信中说让我做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我保证飞行这个决定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一分一秒都不能耽误，我很着急。”这个需要一大笔钱的年轻人写道。我们无从得知究竟是哪一个原因促使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向银行申请贷款的；但她一定非常容易受固执己见的儿子影响。他恳求母亲：“我需要一份适合我的工作，否则我将一事无成。”听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享受过在巴黎六个月期间奢侈而无所事事的生活。6月初，圣埃克苏佩里夫人寄来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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