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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78 旁观者:管理大师德鲁克回忆录(珍藏版) [:170558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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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80 旁观者:管理大师德鲁克回忆录(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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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82 我和亨利·鲁斯(Henry Luce)并没有特别的交谊,他从未邀请我到他的家。我只和他吃过两次饭,一次是在我们初次相见的时候,另一次则在30年后的一个大型餐会上,之后再也没见过面。但是,多年来鲁斯和我一直有“眉目传情”的举动——通常是他主动,我则每每一开始有点动心,然而谈到进一步发展,却发现基本上我们是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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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84 正如前述,我在1937年春来到美国,担任英格兰和苏格兰几家报社的驻美记者,也为一些以英国为主的欧洲金融机构提供财经方面的咨询服务。那几年正是鲁斯所创办的杂志获得空前成功的时候,其影响力和财富也达到了巅峰。那时,《时代》已有15年的历史,仍然没有任何竞争对手,也是唯一全国性的新闻来源,说其是“舆论的喉舌”也很确切。创刊于1930年的《财富》,写作方向完全不同,以美国企业和美国经济为报道的主体;其中”美国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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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86 业的故事“就是现在所谓”深度报道“的先驱。《财富》的版面设计,更有着长远的贡献:他们的插图,特别是他们为客户做的广告设计,使得视觉设计成为美国经验的一部分。在我抵达纽约时,《生活》杂志虽然才创刊几个月,但已经在美国新闻史上造成空前的成功,象征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身为记者的我,必须为3 000英里外的读者报道美国方面的消息,自然而然地会对这些杂志感兴趣,想在英国报纸上报道有关这些杂志的故事。我在报道前下了很多准备工夫,最后还是被编辑打了回票。那时,他们还抱着相当守旧的态度,认为报界不该报道自己的故事,并以这规则为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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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88 但是,在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机会遇见鲁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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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90 我的书《经济人的末日》是在1939年春天出版的,之后我收到鲁斯写给我的亲笔信。他说,他读了以后,非常欣赏,希望和我讨论书中的理念。所以,他和他的夫人克莱尔·布思·鲁斯(Clare Boothe Luce)——当时百老汇最成功的剧作家,就带我到纽约一家高级餐厅用餐。关于那本书,鲁斯提出的问题相当有深度,显然他细读过了。他的夫人在一旁好像很无聊的样子,她一定没看过那本书,也不想看。就在我和鲁斯的讨论到一个段落时,她转过头来,给我一个甜美的微笑,说道:“德鲁克先生,‘经济人’(Economic Man)将会被’性感男人’(Physical Man)取代,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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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92 其实,鲁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真正感兴趣的不是那本书,而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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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94 “我们想撤换几个《时代》的国外新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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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96 我并不惊讶他这么说。在新闻界,大家都知道《时代》的国外新闻编辑戈德伯勒(Laird Goldsborough)有病缠身,而且多年来因为大力赞扬佛朗哥并提倡对纳粹的姑息,已经名誉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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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098 “你是继任他最好的人选,”鲁斯继续说,“过几个星期可否来公司,看看这个工作适不适合?如果那个职位不合意,你还可以为我们做些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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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00 “但是,鲁斯先生,除了这本书,你对我可说是一无所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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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02 “这么说就错了,我可是很用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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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04 于是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档案夹,一厚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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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06 “这里面……”他指着厚厚的那一叠,“是你抵达美国前在英国报纸上发表的东西,还有你每个月为银行客户写的经济通讯。而那个……”他指着薄薄的档案夹,“是你来到这儿后,在美国杂志上写的文章。”他把所有的资料交给我,我一翻,发现每一篇文章、报告,他都读得相当仔细,在边缘加上不少注解和评论,这些眉批显然就是他本人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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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08 这真是一大引诱。那时,成为《时代》的国际新闻编辑,是每个年轻作家的美梦。待遇更是出奇的优厚,鲁斯手下的资深人员,在经济萧条的当年还拿得到天文数字的薪水,几乎是骇人听闻的事。而那时的我,还没有什么地位可言,所得更是非常非常的微薄。不过,我心中存有疑虑。我研究过《时代》的行事方式,并不觉得可取。那种“团队新闻作业”,也就是所谓的“鲁斯风格”,并不合我的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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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10 我所知的每一个一流编辑,无不细读、修饰,或是重写将由自己手中发出去的文章。《纽约客》(New Yorker)的罗斯(Harold Ross)是如此,在1910年到1930年间创立《周六晚间邮报》(Saturday Evening Post)的洛里默(Horace Lorimer)也是,还有《曼彻斯特卫报》(Manchester Guardian)的斯科特(Scott)、《柏林日报》(Berliner Tageblatt)的沃尔夫(Theodore Wolff)以及19世纪70年代伦敦《经济学人》(Economist)的编辑贝奇哈特(Bagehot)等都是。好的编辑并不凡事“宽容”,他们不会让同僚来做“自己分内的事”,他们必须注意是否报社里的人都“善尽职责”。好编辑,特别是伟大的编辑,有如一个点子奇多的独裁者,文章到他手里,无不一再地修改、重写、剪裁或是大幅删改,直到他认为“纤合度”为止。布雷斯福德告诉我,《曼彻斯特卫报》的那个老斯科特,不只细读、修改每一篇社论,连每一则小广告,包括寻找宠物的启事都亲自校阅,修改其中的文法、标点,并注意是否文思清晰,风格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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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12 然而,鲁斯的“团队新闻作业”用意在使报道超然、客观,文章却有机械呆板、同质化的危险。我想,这么一来必定会造成偏见和错误。鲁斯引以为骄傲的就是该杂志社没有“研究人员”(在那个年代,通常是由女性来担任)做查核事实的研究工作;这表示作家(当年,多半是男人)自己并不去查证。结果就是,作家并不一定知道事实的细节,而研究员则不明了整件事。可想而知,这样会造成非常离谱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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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14 我自己就是最好的一个例证:1950年拙著《新社会》出版,《时代》因此以我和我的书做封面故事。不料,这篇报道却因朝鲜战争爆发而被抽换下来,未能面世。但是,后来我还是看到了这篇文章,发现家里那只老迈、眼睛半瞎又跛足的小猎犬摇身一变成为“凶猛的德国牧羊犬”,而饭厅那架供孩子练习的老旧的二手直立钢琴被记载为“德鲁克家音乐室里的平台型大钢琴”。其实,研究员本来已经注意到家里那头杂种狗,也问过我是什么血统的。我告诉她是一种猎犬,作家一看研究档案里的注解“猎犬”就自行解释做“凶猛的德国牧羊犬”。由于研究与写作分家,也让我们家中饭厅摆的老钢琴变了样——这就是“团队新闻作业”必然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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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16 那时,我已耳闻鲁斯手下那班人马之间斗争得相当激烈,常常互相诽谤。因为鲁斯的管理方式就是让编辑互相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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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18 不过,我还是无法抗拒鲁斯对我的诱惑,答应他就有一份丰厚的待遇了,于是我决定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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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20 而鲁斯却无法履行对我的诺言。《时代》的资深编辑当然是想除掉戈德伯勒,但是他们希望由内部人员来继任。戈德伯勒本人也不想辞职,而鲁斯也无法请这么一个资深人员辞职或是随便撤换他的工作。一直到那可怜的老戈精神崩溃(最后,他从时代生活大楼一跃而下,自杀身亡),那个职位才得以空缺。然而,也轮不到我来继任。《时代》的成员有一些已加入美国共产党活动小组,而且非常坚贞,我已名列在他们黑名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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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22 1939年春,拙著《经济人的末日》出版,我在书中预言,希特勒和斯大林可能会有所妥协,6个月后才成为事实。但是,此言一出,我立刻变成美国共产党人和其同路人的敌人。《每日劳动者》(Daily Worker)以我为题,刊了一大篇,“证明”彼得·德鲁克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而是个笔名,是纳粹高级军官和华盛顿国务院官员联手图谋不轨之作。而苏联官方新闻机构,塔斯社(Tass)在华盛顿的负责人托德(Larry Todd)个人更组织、策划了一项以我为攻击对象的运动,封杀我投给杂志社的每一篇文章,并阻止报社或学术界雇用我这个人。大家都知道托德的一举一动都是遵照克里姆林宫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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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24 多年后,鲁斯才亲口告诉我,当初的我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作家,出了一本书居然会引起这般轩然大波,完全是因为丘吉尔的强力推荐。当时的丘吉尔虽然已不再得势,而“姑息政策”正方兴未艾,但丘吉尔也不是毫无希望的“失败者”。几年前,他还是风云人物,因此,他大力推荐的书必然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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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84126 在麦卡锡(McCarthy)主义盛行时,在好莱坞名列于“反共黑名单”上,的确可耻。但是,我们不要忘记把所谓的“黑名单”引进美国学术圈、新闻界和媒体的,正是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共产党人,而且因为同情者众多而发挥力量。就麦卡锡而言,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不过是以“反共”为名,用的策略还是当初美国共产党那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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