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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兵不死（麦克阿瑟回忆录） 第九部分 朝鲜受挫（1950—1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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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6月25日（周日）凌晨，在东京美国大使馆内，我的卧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阵电话铃声。在漆黑寂静的房间里，电话铃声显得益发急促。电话是总部的值勤军官打来的：“将军，我们刚刚收到来自汉城的急电：今天凌晨四时许，北朝鲜出动大批军队越过三八线向南推进。”成千上万的北朝鲜共产党部队越过边界，南朝鲜的前沿哨站根本无力抵抗。现在北朝鲜的军队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南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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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只觉得十分诡异，仿佛身处梦魇之中。九年前一个周日的凌晨时分，同样急促的电话铃声在马尼拉饭店的顶层套间里响起。现在我觉得九年前的那一幕再次重演，那战争的警铃不断地在我耳边回响。我心想：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噩梦！这不会是战争的召唤吧，不会的！不会的！可是这时我听到精明能干的内德·阿尔蒙德将军（他现在是我的参谋长）用清脆冷静的嗓音问道：“将军，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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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扪心自问：美国政府怎么能任由朝鲜这种危如累卵的情势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想起就在不久之前，美国已经成为全世界军事力量最强的国家。1945年，时任陆军总参谋长马歇尔将军在呈交给陆军部长的报告中写道：“当今美国拥有前所未有的民主力量。显而易见，美国完全有能力左右人类发展的未来趋势。”可是仅仅过了五年，美国积极引领世界发展的领导地位已经不复存在，其力量也所剩无几。我不停思考：美国的亚洲政策究竟是什么？接着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美国根本没有明确的亚洲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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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勒斯已经返回东京，他电告国务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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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南朝鲜难以抵挡并击退此次进攻，美国武装部队应该参战，哪怕为此导致苏联动武也在所不惜。如果美国坐视南朝鲜无端遭受攻击而无所作为，一场世界大战在所难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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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需要我手下的武装部队执行的唯一军事任务就是撤侨——把大约两千名美国和联合国工作人员从大韩民国撤出。周日晚些时候，美国驻韩大使约翰·穆乔请求我立即协助撤侨，我马上采取行动。几分钟内，大批运输机从日本机场起飞，舰船也立即离港，向南朝鲜港口驶去。当我得知敌方战机已经开始形成威胁，我马上派遣战斗机从日本飞往朝鲜。撤侨行动最终圆满完成，男女老幼无一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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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图上看，朝鲜半岛从中国东北朝日本方向延伸，位于黄海和日本海之间。岛上崎岖多山，一条弯弯曲曲的南北向山地走廊大致沿着38度纬线横跨半岛中央，而东西沿海的平原地带则通过公路和铁路连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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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鲜沿着三八线部署了四个师。这支军队训练有素，英勇善战，忠诚爱国。可是从装备和编制上看，这支部队并非真正的作战部队，只能起到保安防卫的作用。南朝鲜军队拥有的只是一些轻型武器，缺乏坦克、火炮和其他军需品，也没有海军和空军。这支部队的编制和装备是由美国国务院决定的。国务院为此辩解说，这是为了防止南朝鲜进攻北朝鲜而采取的必要措施。这一理由简直就是荒谬可笑，现在倒让北朝鲜钻了空子。北朝鲜军队拥有坦克、重型火炮和战斗机，而南朝鲜缺乏这些装备。这一事实本身就预示着北朝鲜极有可能先发制人，率先发动进攻。可是美国没能让南朝鲜的军队做好准备抵挡来自北方的进攻，这真可谓是一个重大的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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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府高层的政要们对太平洋地区的局势知之甚少，对朝鲜的形势更是一无所知，而决策权恰恰掌握在这群人手中。他们拍拍脑袋便冒出一个点子：要阻止南朝鲜使用武力来统一朝鲜半岛。可是他们这么做无异于对北朝鲜的纵容。如果外交人员偏要对军方事务指手画脚，就会不可避免地犯下此等大错。这次重大失误的结果是：十万经过美式训练的南朝鲜保安部队除了步枪之外几乎一无所有，而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经过苏联训练、拥有现代化军事装备的北朝鲜二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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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备进攻的过程中，共产党人以非常狡猾的手段来掩盖他们的真实意图。在三八线附近他们仅仅部署了一支配备轻型武器的部队，其兵力与南朝鲜的边界部队相当。不过这只是障眼法。在第一道防线后方，北朝鲜集结了一支强大的进攻部队，装备了各式重型武器，其中包括最新型的苏制坦克。在发动进攻之时，北朝鲜先出动配备了轻型武器的部队。该部队突破边界防线，然后朝左右两翼散开，而配备了重型武器的主力部队则从缺口挺进，以摧枯拉朽之势向南推进。仅装备了轻武器的南朝鲜守军转眼间便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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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当时北朝鲜的行动绝非杜鲁门总统措辞婉转的“警察行动”，也绝不是针对“边界骚扰”所进行的地区性扫荡行动。共产主义者在朝鲜率先打响了第一枪，向自由世界发出挑战。很明显，这是一场对抗共产帝国主义的战争。世界历史的长河中一直不乏这样的教训：怯懦招致冲突，勇气平息争斗。现在是吸取教训痛下决心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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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华府和总部暂设于成功湖的联合国做出了一系列重大的决定。应美国的要求，时任联合国秘书长特吕格维·赖伊召集安理会代表举行了一次特别会议。其时苏联为了对中华民国代表入席联合国表示抗议和抵制，并没有派代表参加此次会议。美国代表提出了一项议案，对北朝鲜破坏和平的行为予以谴责。该议案还包括：呼吁北朝鲜立即停止武力冲突，责成北朝鲜当局立即将军队撤至三八线；要求联合国朝鲜临时委员会立即就当前局势提出建议，对北朝鲜军队撤至三八线这一行动进行监督，并将执行情况上报给安理会；号召联合国全体成员全力合作执行联合国协议，拒绝给予北朝鲜政府任何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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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鲁门总统把“全力合作执行联合国决议”看作是对南朝鲜进行军事援助的正式授权。不过，当时华府高层还是不愿让美国军队投入战争。华府通过电报向我发出指令，命我动用海军和空军尽力援助南朝鲜，同时还要将国民党控制的台湾与中国大陆隔离开来。命令里特别强调，要防止国民党反攻大陆，也要防止中国共产党进攻台湾。为此美国第七舰队交由我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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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7日，联合国安理会再次召开会议并通过了一项决议。该决议指出，当前北朝鲜当局无意停止进攻，无意将其军队撤至三八线。有鉴于此，联合国安理会认为“应立即采取军事措施以恢复国际和平与安全”。安理会还提议“联合国成员国应予以大韩民国一切必要的援助以抗击北朝鲜的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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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一番犹疑和斟酌之后，美国终于与亚洲的共产主义开战了。本来应该由国会负责宣战的，可是在做出这项重大决定时，华府高层并未将此决议提交国会，也没有征询相关战地指挥官的意见，就贸然将美国卷入朝鲜战争的漩涡之中。我对此不禁感到大为惊讶。而这项决定一直存在着诸多风险，导致中苏两国参战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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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十分紧迫：美国的空军和海军是否有足够的能力胜任这项任务？当前强大的北朝鲜军队如潮水般席卷朝鲜半岛南部，如果南朝鲜军队获得了美国海军和空军的支援，并获得了美国输送的武器装备，是否就真能抵挡住来自北边的战争洪流？如果整个南朝鲜落入敌手，美国是否要派出地面部队？我多年的军事经验告诉我，要解答这些疑问只有一个办法：亲自到战场上看一看。我决定亲自到朝鲜去了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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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9日上午，我登上了“巴丹号”座机。当时天空中乌云密布，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天从朝鲜传来了更为不利的消息：南朝鲜首都汉城遭到攻击，南朝鲜政府已经迁至位于大田的临时总部。我想起自己从军已经有五十年了，其中一半的时间都是在海外度过的，这在美国陆军军官中可算是创下了纪录。现在我再次面临着一场看上去毫无胜算的战斗。我感觉自己再次陷入了敌众我寡的困境中，巴丹、科雷希多和新几内亚的一幕幕再次重演。我得承认，刹那之间我只觉得自己无力再战。当飞机飞到云层之上，我掏出玉米芯烟斗点上。看着烟圈一个个飘起，我又恢复了镇静。这时同行的一个人说道：“将军，好久没见你抽这只烟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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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我可不敢抽，”我说。“如果那些贵族老爷们看到我抽这只烟斗，他们肯定以为我是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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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接到了一封转发到座机来的电报，告知我英国的亚洲舰队将交由我指挥。之前朝鲜的坏消息仿佛一块石头压在我的心头，这封电报带来的好消息大大减轻了我心头的压抑之感，连原本晦暗的天空也仿佛亮起来了。之前我与英国部队多有交往，我对他们怀有深切的敬佩之情。英国的将士是十分优秀的职业军人，拥有良好的军人风范，待人和蔼可亲，让我倍感亲切。现在我明白，无论情势如何，他们都会对我伸出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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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丹号”座机在汉城以南二十英里处的水原降落。地面上，几架刚被炸毁的运输机冒出阵阵油腻的浓烟。我下了飞机，登上一辆吉普车。头顶是不断进行空袭轰炸的敌机，四周是丢盔弃甲的南朝鲜军队。南朝鲜的溃兵形成了一股溃退的洪流，我们的吉普车逆流而上，向北驶往汉江边。显而易见，南朝鲜的军队已经陷入混乱，正在向南边溃逃。当我们一行来到汉江岸边，正赶上保卫桥梁的最后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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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站的位置距离汉城大约一英里，我看到这座建于十四世纪的城市已经沦为焦土瓦砾，正冒出滚滚浓烟。汉城已经落入敌手。我继续向前，登上了一座小山。眼前是一幕幕悲惨的景象：在汉江对岸，汉城正在熊熊燃烧，一股股浓烟不断升起，整座城市正步入毁灭与苦难的深渊。这时，敌人开始对桥梁实施猛攻，迫击炮不断轰鸣。在我脚下，在小山四周，身着灰黄色军服的南朝鲜军队形成了一股川流不息的洪流。他们气喘吁吁，丢盔弃甲，仓皇逃窜。这股洪流之中还夹杂着画有鲜红十字的战地救护车，车上满是不断呻吟的伤员。炮弹宛如死神的使者，在空中呼啸而过；四处散发着恶臭，眼前是一片战火肆虐的焦土，满目悲凉。路上挤满了一群群难民，他们身上沾满尘土，脸上满是痛苦的印记，但他们并没有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这是一个骄傲而坚强的民族，多少个世纪以来，他们的祖先一直沉着冷静地面对种种苦难。他们肩上扛着全部家当，朝南边拖沓而行。有的人还牵着孩子，那些饱受惊吓的孩子睁圆双眼，仿佛已经吓得忘记了哭喊。我默默地注视着这悲惨的一幕，现在我不得不肩负起这一重担。一个小时之后，就在这座被鲜血染红的小山上，一个计划已经在我脑海里成形。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计划，不过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如果我们稍有迟疑，我们就会在朝鲜乃至亚洲大陆上遭受一次沉重的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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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两岸的景象让我意识到，南朝鲜已无力抵御来自北边的进攻。北朝鲜的坦克部队可以沿着少数几条完好的公路长驱直入，从汉城一直打到半岛尽头的釜山。如此一来，整个朝鲜半岛将落入共产主义分子手里。即使南朝鲜得到了海上和空中的支持，他们也难以抵挡北朝鲜向南进军的脚步。只有立即投入地面部队才有可能阻挡北朝鲜的进攻，我此行的目的便是为了确定这一点。我必须将麾下的占领军投入这个战场，可敌人在兵力上占有压倒性优势，我只能尽我所能，机动灵活地调兵遣将，藉此弥补我方的劣势。这是一个铤而走险的计划，但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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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日本呢？实行对日占领任务才是我的首要职责。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华府给我下达的最新指令还重申，我为保卫南朝鲜所采取的任何行动都不得影响日本的防务。我抽走日本占领军之后，苏联会不会趁机入侵日本北部？如果我真要把那少得可怜的美国占领军抽调到朝鲜战场，我能否临时拼凑出一支日本本土武装部队来阻止任何针对日本的进攻？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把部队调往釜山吗？我找得到运输工具把军队运到朝鲜吗？我有足够的装备和弹药让投入朝鲜战争的军队继续战斗吗？我有足够的装备来建立和组织一支日本防卫力量吗？敌方兵力是我方兵力的三倍之多，我能让一溃千里的南朝鲜部队重整旗鼓吗？如果我能做到以上几点，如果敌人薄弱的补给线过分延长致使其陷入危险的境地，我能以手头极少的兵力切断敌方的补给线吗？我能指挥军队包抄摧毁敌军主力吗？我不停地思考着，一个计划在我脑海中渐渐成形，这就是后来扭转战局的仁川登陆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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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发电报给华府，对南朝鲜当前的严峻形势进行了汇报。我在电报中指出：“如想守住目前的阵线并在日后收复失地，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投入美国地面部队。如果仅对南朝鲜进行海空支援而不投入有效的地面作战部队，就无法扭转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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