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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拜旦传 夜 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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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午夜,晴空中星光闪烁,洛桑这个孤寂的城市陷入沉静。市中心左近的蒙里普斯别墅位于一片封闭有门的绿色植被之间。从日内瓦湖而来的冷风吹拂着四周的树枝和灌木丛,发出沙沙簌簌的声音。在这所公园里,蜿蜒的小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微风空自呢喃。从正面看去,旧庄园的这栋别墅是新古典主义风格。三楼的一扇窗户内烛光朦胧,勉强照亮这间小卧室。顾拜旦坐在床边,弯下腰去,按摩着疼痛的双脚。现在,不论他走不走路,双脚每天都疼个不停,似乎每天散散步都成了奢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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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家具不多,而属于他的只有一件。那是一个衣柜,柜子有四个抽屉,柜腿是弓形的。柜子正面是弧形,四面由镀金的铜包边,辫花状的金色抽屉把手像穗子一样垂下,四周是手工镶嵌的各种彩饰。每当看到这个衣柜,他就会想起自己年轻的贵族时代,还会想起父亲的谆谆教导。他常说,就像他们热爱的那座城市里宏伟壮丽的雕塑和建筑一样,在精巧的小工艺品身上也能找到美。1919年,在卖掉了巴黎乌迪诺大街(Oudinot)20号的家宅之后,顾拜旦把这个柜子运到了洛桑。那个房子是他最后的财产,而在此很久之前,他就远离了高雅富足的生活。除了这个柜子,这间禅房般的小卧室里还有寥寥几件家具:一把椅子,一个搁脚凳,一张单人床,几个又旧又平的枕头,一个脸盆架,床边有张书桌;而这些家具跟蒙里普斯别墅一样,都是洛桑市政府的财产。在他所创造的这个世界里,他反而成了住客;虽然他总是谢意满满,但其中的真诚已日渐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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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柜上面摆着几个相框,还有一个小首饰盒,一个烛台。烛台后面是个木框镜子,镜子已经破了,满是缺口和裂纹。烛台上点着三根蜡烛,映出一室昏黄的烛光。他原先与妻子住在隔壁房间的大卧室,那里光鲜的家具一应俱全;可自从她把他的东西扔在走廊里,将他赶出来之后,他已经断断续续独自在这间小卧室里住了一年有余。他们的婚姻已经破裂。这些天来,她总是怒气冲冲,言辞尖刻,情绪反复无常,可一墙之隔的她睡眠却很好。他们的女儿蕾妮则住在大厅对过。父女俩单独相处时,她还能表现出对父亲的亲爱,以及妻子曾经对他的那种敬仰;可只要霸道的母亲在场,蕾妮就不敢与父亲亲近。他们的儿子亚格斯又聋又呆,跟护工一起,住在楼层背面的几个房间里。对儿子,顾拜旦的爱中带着无尽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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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跳跃数下,顾拜旦抬起头来,看着墙上的画。那是屋里唯一的一幅画,就挂在隔开他们夫妻二人的那面墙上。画是1896年他父亲为庆祝奥运会复兴所作。画上,身穿红袍的胜利女神坐在古希腊神庙的王座上,脚下是宽石台阶,最下面是地面和湖水;运动员和各界民众聚集在她身前,共同膜拜奥运会这个新的传统。顾拜旦对这幅画了如指掌—每一笔线条、每一抹颜色、每个道具,每个人物的表情和姿势……画中的每个细节都带给他一种忧郁的宽慰—他倾其一生所做的事是有意义的。深夜独处在这个小房间里,这幅画是他唯一的“护身符”,是他的“定心丸”,也是唯一能提醒他的物品—他的追求是崇高的,他是受上天眷顾(或是诅咒)才注定身担这份使命并有所成就。每次对画沉思,他很少会感到舒怀;可是今晚,在他起身去掐灭烛焰时,他看着画上胜利女神伸出的胳膊,不由心想—是否是她将雅克·圣克莱尔派来洛桑,助他渡过眼下的艰难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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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熄灭,屋里顿时一团漆黑,只有蜡油的味道还在空气里飘扬。顾拜旦躺在床上,想起圣克莱尔的脸庞—他还很年轻,当运动员都不算老;他的脸上没有皱纹,眼角也没有鱼尾纹。但他热切地想要了解他的往事;而这个故事从未被准确或原原本本地讲述过。他蓝色的双眼全神贯注,他手里的笔带着期待;他确信自己身负重任,而这份坚定,在大多数年轻人身上已经见不到了。回想刚刚过去的一天,虽是回顾祖先的往事,却历历如在眼前;顾拜旦感觉一股巨浪在胸中激荡,仿佛唤起了心中的目标感,仿佛一个新伙伴的加入为他带来重整旗鼓的力量。他有些疲惫,转身侧躺以缓解后背的钝痛;但他觉得有些久违的东西回来了,就像无垠的夜空边缘划过的彗星,那一点灼热,那一点闪烁,正向他飞来。但这份光亮并非来自窗外的夜空,不,它就在他的眼角处。“奥运之父”的眼中再度燃起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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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拜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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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拜旦传 笔记与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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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2月底,圣克莱尔来洛桑已有三个星期。他在柏格路上一栋楼里的二楼找了间小办公室,向窗外望去,脚下即是蜿蜒的鹅卵石路,路的另一头是圣弗朗索瓦广场(Place Saint-François)。办公室里家具不多,却也够用。龟裂的灰泥墙上,深嵌着三扇竖铰链窗,窗下是一条长而窄的桌子,桌旁有一把转椅。他需要这样一个独处的空间来整理大量的访谈笔记,还要把速记内容转成正常文字—顾拜旦滔滔不绝的语速只能用速记法才能避免遗漏,而要复原其口才,需要大量的转译工作。桌子上杂乱地放着一堆笔记本和纸张;他一边看着潦草的笔记,一边敲打着打字机的键盘,而一页页整齐的书稿已初具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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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中央是一盏吊灯,地板上铺着一张褪色的红色波斯地毯,窗台上有个细长的花瓶,花瓶四周是掉落的玫瑰花瓣(这是朱丽叶送他的礼物)。除此之外,屋里全是书——墙侧地面上,堆着一摞大概20本书,书上落满灰尘,但透着油墨和纸张的香气。这些书都是梅斯里给他的。此外,还有一摞日渐增高的国际奥委会的旧杂志、时事通信、公函和文件。绝大多数出版物都是皮埃尔·德·顾拜旦所著,其中就包括大部头的《世界史》,这部书出版于10年之前,那时顾拜旦64岁。照这样下去,添加一个文件橱或几个书架已成为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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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克莱尔将打印稿打包,打算带到梅斯里在洛桑大学的办公室去。他拿起几页刚刚逐字打印好的笔记,一边读,耳边一边回响着顾拜旦说话时那独特的鼻音,不由得心想,能不能在几个段落里用第一人称来叙述,在他之前一直使用的第三人称叙述和他与顾拜旦的对话之间制造一些体裁的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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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非常奇妙,是在三个地方度过的……一是巴黎军校(École Militaire)所在的巴黎7区乌迪诺大街的公馆;另外两个分别是我祖父母、外祖父母的庄园。这两处庄园一个在巴黎南部凡尔赛旁边的谢夫勒斯山谷;另一个在诺曼底北部的莫维尔庄园,靠近英吉利海峡。我是在城市和乡村的双重魅力和梦境中长大的。一边是巴黎的文化、优雅、绘画、音乐、时尚、文学、历史、宗教,这边的家人敬仰伟大的法国皇室并渴望其回归;另一边是梦境般的乡间林地,那里有小路、池塘、马、船、淳朴的农夫,他们的孩子跟我一样喜欢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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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时候,‘老巴黎’已经开始消失。在第二帝国统治下,塞纳省省长豪斯曼男爵(Haussmann)受拿破仑三世之命,对巴黎进行大规模改建。他做得很好,在我成长期间,他把一个中世纪的迷宫变成了现代化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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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巴黎的家位于7区乌迪诺大街上,南面几个街区外,就是金色圆屋顶的荣军院(Les Invalides)的大广场。荣军院建于17世纪末,是路易十四为安置伤残军人建的医院兼教堂。1706年荣军院正式完工,立刻就成了举世闻名的建筑杰作。随后,授勋的将军、阔绰的官员、玛莱区(Marais)的贵族、皇室的恩主、旺多姆(Vendôme)的政客、新近暴富的商人蜂拥而至。伴着无畏而夸张的出价,他们争相买下荣军院周围的每一寸土地—空地、旧街区、军校前面战神广场(Champ de Mars)的阅兵场—亦即180年后埃菲尔铁塔矗立的地方,都无一幸免。接着,他们就展开了史无前例的竞赛,看看谁能设计建造出最棒的官邸,现在所说的那些著名的巴黎家族公馆,就是当时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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