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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胡利安港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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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年2月27日,舰队终于发现了一个有可能是海峡入口的地方。那里有两座岛屿,岛上似乎有无数只鸭子。麦哲伦将这个入口命名为“鸭子湾”(Bahia de los Patos),他小心翼翼地对这个地方进行勘察,想找出海峡入口的准确位置。他相当谨慎,只派出6名船员登岛收集生火的木材和淡水等给养。登岛先遣队担心遇到那些潜行于森林中的好战部落,因此仅将活动限于其中一座小岛。那里既缺乏淡水也没有木材,却繁衍着大量野生动物。近距离观察之后,他们才发现那些像鸭子的动物其实并不是鸭子。皮加费塔认为它们是“母鹅”或者“小鹅”,他说,这些鹅多如繁星,而且非常好抓。“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把它们都抓上船了。”他在日记中写道。很快,船员把盐撒在鹅肉上,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它们很肥,我们没有拔毛,而是直接剥皮生吃。这些小鹅体形都差不多,全身覆盖着黑色的羽毛,有着像乌鸦一样的喙。它们不会飞,以鱼类为食。”从皮加费塔的描述可以看出,这些“鹅”明显是企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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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加费塔还为他们遇到的另一种野兽感到诧异。它们比普林尼笔下所描述的神兽更加奇妙,因为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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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座岛上有各种颜色和体型的海狼,它们大小跟小牛差不多,头也跟小牛相类似,只是耳朵较小、较圆,还长着长长的獠牙。它们没有腿,但双脚直接连着身体,而且长得像人手,脚趾之间的皮肤像鹅的蹼且脚趾上长有趾甲。如果这种动物能在陆地上跑的话,肯定会非常凶猛、残忍,但它们一直生活在水里,以鱼类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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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加费塔所说的“海狼”指的是生活在北部亚热带至南部极地之间的海狮或海象,而我们通常要靠它们凸起的口鼻区分这两种动物。尽管这些哺乳动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海里,并且能够下潜到深达4 000英尺的海底,但偶尔有几个月时间,它们还是会像人类大家庭那样上岸嬉戏打闹,或者伸懒腰、打呵欠、挠痒痒,懒洋洋地看着周围的同伴。每头雄海狮或雄海象都有一大群伴侣,这些伴侣有时多达15只。到了交配的季节,雄性海狮或海象往往因为争夺配偶而大打出手,在彼此身上留下深深的伤痕。成年海狮或海象的体重可达1 000磅,如果屠宰方式正确的话,它们肥美的肉和脂肪可以成为充足的食物来源,而它们厚实、光滑的银灰色毛皮将会是这个寒冷地区所急需的保暖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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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六名勇敢的船员悄悄靠近一群“海狼”,用棍棒把它们打晕,然后尽可能多地把它们拖上大划艇。然而在先遣队返回舰队之前,一场特大暴风雨突然降临。来自海上的狂风将麦哲伦的舰队刮到外海,这六名船员则被困在小岛上。他们心惊胆战地过了一晚,担心自己会被“海狼”吃掉或在这严寒天气下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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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麦哲伦派出一支救援队上岛,但他们只发现了那艘被遗弃的大划艇,顿时觉得大事不妙。他们仔细搜寻小岛,大声呼喊失踪船员的名字,结果只是惊吓到了“海狼”们而已。救援队发现,有几只“海狼”已被杀死,于是他们走近查看,看到失踪的船员筋疲力尽地蜷缩在死去的“海狼”下面。他们身上溅满泥巴,浑身散发一种恶心的气味,所幸都还活着。他们在“海狼”尸体下找到了躲避暴风雨的地方,那里很暖和,足以让他们撑过寒冷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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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仿佛觉得这些人遭受的苦难还不够似的,正当他们打算返回等在海上的舰队时,突然又兴起一场暴风雨。虽然他们最终还是平安地回去了,但由于风暴太大,“特立尼达号”的锚缆一根接一根地被风吹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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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立尼达号”在风暴中无助地颠簸,船员们被晃得东倒西歪。突然,船身转向朝岸边的岩石漂去,形势危急。整艘船只被一根缆绳牵着,如果它也断了的话,“特立尼达号”上包括麦哲伦在内的所有船员都会丧命。船上的人向圣母玛利亚和他们所知道的所有圣徒祈祷。在绝望恐惧之中,他们许诺,只要能熬过这场磨难并返回西班牙,他们就会发起一场宗教朝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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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终于显灵了,据说有三团圣艾尔摩之火出现在舰队的桁杆上,投射出神圣的光芒,给人以希望和鼓舞。“我们濒临死亡,”皮加费塔写道,“但是,圣安瑟伦(St. Anselm)、圣尼古拉斯(St. Nicolas)和圣克莱尔(St. Clare)在我们面前显灵,暴风雨马上就停了。”信徒尤其适合在这样的场合向圣克莱尔祈祷。他通常以手提明灯的形象出现,被认为是盲人的守护神,民间甚至相信他有让浓雾消散、大雨停歇的能力。在虔诚的船员看来,这些突然出现的征兆表明,即便在地球上的偏远角落,上帝仍然在守护着他们。更能显示圣人显灵的证据是,直到黎明时分暴风雨停息,剩下的唯一一根缆绳依旧完好,让他们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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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受了暴风雨的重挫之后,麦哲伦带领舰队在一个小海湾里修整,但天气并没有配合——大风停了,摩鹿加舰队因为无风而不能航行。到了午夜,第三场风暴再次袭击了舰队。这场风暴极具破坏力,而且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茫然无助的船员们被冻了好几天,并且几乎饿死。狂风和海浪扯断了桅杆,船楼受损,甚至连船尾的甲板也破裂了。四面楚歌的船员自始至终都被困在快要解体的船里,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绝望之中,他们只能拼命地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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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祈祷再次灵验了,舰队安然度过了这场暴风雨。虽然狂风和巨浪给船只造成了严重损伤,但它们还是可以修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尽管船员在陆地和海上都遇到了危险,但并没有人因此丧命。麦哲伦发出指令,舰队终于又扬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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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继续搜索海峡。他已经亲眼看到了这片区域的海上飓风对舰队的摧毁能力,因此,寻找一条逃生路线变得比以往更加迫切。在海上搜寻了几天之后,麦哲伦发现了另一个海湾。他想带领舰队驶入这个避难所,却并没有发现入口,这让他有点沮丧。这仅仅是一个小湾,但至少麦哲伦认为它足以保护舰队不受飓风破坏。然而6天后,另一场旷日持久的暴风雨证明他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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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之前一样,风暴将一支已经登陆的小分队困在陆地上,但这一次却没有“海狼”给他们提供庇护和温暖。他们只能忍受刺骨的寒冷,皮肤、头发和胡子经常被冰冷的雨水打湿,手指和脚趾冻得发麻。为了填饱肚子,他们不得不跳入冰冷的海水寻觅贝类,双手被贝壳划破而流血。贝壳捞上来之后,他们只能把壳砸碎了生吃。将近一周以后,他们才得以返回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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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个小海湾(2)之后,舰队继续向南航行到副赤道带。纬度的增加导致昼短夜长,天气也变得愈发寒冷,持续变化的阵风使海水漆黑一片。风反复吹打着风帆,而且随时可能变成另一场飓风。麦哲伦终于厌倦了勘察,决定暂时放弃寻找海峡,等来年春天再继续。他转而寻找一个安全的港湾,让舰队安然度过即将到来的严寒天气。1520年3月31日,他在纬度49度21分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港湾。从“特立尼达号”的制高点看过去,它似乎是一个理想的避风港,四周有屏障,海面上经常可见高高跃出水面的鱼,它们似乎在欢迎舰队的到来。麦哲伦把这个港口命名为“圣胡利安港”(Port of Saint Ju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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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湾的入口四周耸立着灰色的悬崖,其高度有100英尺,待船驶进时,海湾迅速缩短成宽度为半英里的航道。尽管它能够为船只提供保护,但其狭窄入口处的浪高可达20多英尺,水流速度达到6节,在这种情况下,船员必须小心翼翼地抛锚,并在必要时将缆绳绑在岸上,以固定住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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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认为圣胡利安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标,他想确定其经度。他问领航员是否能借助他朋友鲁伊·法雷罗的技术计算出港口的经度,领航员说算不出来。麦哲伦又咨询舰队天文学家圣马丁的意见,圣马丁说可以尝试一下。他边测量边咨询领航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舰队有可能已经误入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所规定的葡萄牙领土。这让麦哲伦大为震惊,因为根据查理一世国王的旨意,他不仅不能进入葡萄牙的领海,而且要向世人证明香料群岛毫无争议地位于西班牙领土之内。而现在,舰队似乎已经越过了教皇子午线。麦哲伦意识到,他环绕地球航行半圈,却得到了与预期相反的结果。这有可能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危及所有人的前途,因此,领航员们故意将圣胡利安港在地图上的位置标得很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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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预料舰队可能要在圣胡利安港度过一个漫长而令人煎熬的冬季,虽然船上装满了屠宰好的“鹅”肉和“海狼”肉,港口里也有大量鱼类可供捕捞,但他还是决定减少船员们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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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过去的七周里,船员们连续经历了一系列生死考验,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因这份勇气和毅力得到嘉奖,而不是惩罚。缩减口粮一事让船员们无比愤怒,并开始反抗。有些人坚持要得到全部口粮,而有些人则要求整支舰队或部分船只返回西班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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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认为通往东印度群岛的海峡根本不存在。为了找到它,他们冒险尝试了一遍又一遍,却一次次陷入绝境之中。他们争辩说,如果继续航行下去,他们会被肆虐该地的强风暴夺走性命,或者在海岸线的尽头从世界的边缘掉下去。当然,查理一世国王不希望他们都死在探索香料群岛的路上,人命还是有一定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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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态度强硬,提醒船员们必须执行王室使命,无论海岸线通往何处,他们都要继续走下去;此次航行是国王的旨意,他会坚持到底,直至世界的尽头,或者找到通往东印度群岛的海峡。可能他还说过,看到敢于冒险的西班牙人如此怯懦,他十分惊讶。至于船员们所关心的食物问题,麦哲伦认为圣胡利安港有很多木头、大量的鱼、淡水和禽肉,足够果腹,但是船上储存的饼干和红酒必须定量供应才够吃。麦哲伦还让船员想想那些葡萄牙航海家,后者曾毫不费力地通过了南纬35°26′线,而如今他们也到达这里——也就是南纬35°26′所在地,他们自己是何等勇敢的航海家!麦哲伦坚称他宁死也不带着耻辱返回西班牙,并鼓励船员们耐心等待冬天过去;他们经受的考验越多,查理一世国王给他们的奖赏可能就越多。他还劝告船员不要质疑国王,探索一个未知的世界才是他们要做的事,那里有大把的黄金和香料,足以让他们所有人都变成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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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些立场摇摆不定的船员而言,这番演讲颇具说服力。它让麦哲伦又多了几天喘息时间,但也就几天而已。船员们早就看不惯麦哲伦的所作所为和孤注一掷的狂热态度,而麦哲伦严厉的措辞更加证实了他们内心的担忧。他们认为麦哲伦必定不在乎他们的生死。船员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开始争吵,民族偏见就像突然出鞘的利剑,刺向以麦哲伦为首的葡萄牙籍船员。卡斯提尔籍船员再次挑衅说,麦哲伦一直坚持就算死也要找到海峡,这证明他想暗中破坏此次探险活动,让所有人死在途中。他们认为,麦哲伦那番颂扬查理一世国王的演讲只是一种策略,其目的就是诱使他们赞同他的自杀计划。只要想一想他们不断向南航行进入冰天雪地,就会不禁怀疑麦哲伦想颠覆这次探险,因为香料群岛和东印度群岛在他们西边,那里气候温暖,晴空万里,遍地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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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骚乱期间,舰队官员和船员们迎来了一年一度最神圣的节日,即1520年4月1日的复活节(Easter Sunday)。这天,麦哲伦只关心一个问题:谁对他忠心耿耿,谁对他虚与委蛇?只有忠心船员的数量足够多,他才能经受住这次前所未有的挑战。没有他们的帮助,他可能会被监禁,也有可能被绑在尖桩上受尽折磨,甚至可能被丧心病狂的叛变者吊死在桁杆上。为了评估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局面,他跟每一名船员都进行了深入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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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对船员极尽花言巧语,还许下不少空头承诺,”希内斯·德·马弗拉后来回忆说,“他问船员,其他船长打算谋反,他们对此有什么看法。他们回答说,他们只愿意服从麦哲伦的命令。麦哲伦……明确告诉船员,谋反分子已经决心在他于复活节上岸做弥撒时杀死他,但他会假装不知道这事,照常行动。他果然言出必行,偷偷带着枪,前往一片建着小房子的沙洲参加复活节庆祝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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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哲伦原本以为他会看到其他四位船长,结果只有“维多利亚号”的路易斯·德·缅多萨出席了复活节仪式。现场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两人交谈起来,”德·马弗拉说道。他们面无表情,以此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并一起做了弥撒。仪式结束时,麦哲伦直言不讳地问缅多萨,为什么其他几位船长居然敢违抗他的命令,都不来参加弥撒?缅多萨胆怯地回答说,他们可能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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