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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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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直很晴朗，海上持续吹着强风，摩鹿加舰队还是无法找到富含食物和饮用水的小岛以补充船员所需。舰队经过胡安·费尔南德斯群岛东部，然后通过包括比卡尔岛（Bikar Island）、比基尼岛（Bikini Island）和埃尼威托克岛在内的马绍尔群岛（Marshall Islands）北部。假如舰队航线往南偏几度，他们也许就能发现复活节岛（Easter Island），或者更西边的社会岛（Society Islands）和塔西提岛（Tahiti Island）。假如舰队航线往北偏几度，他们可能会遇到马克萨斯群岛（Marquesas Islands）或圣诞岛（Christmas Island）。与此同时，舰队非常惊险地避开了海上的危险，比如有可能划破船体的锋利暗礁。波涛汹涌的大海下面，隐藏着厚厚的珊瑚层，麦哲伦的舰队离这些危险的珊瑚不足100英里，但毫发未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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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看之下，麦哲伦穿越太平洋的路线似乎表明他在刻意避开这些岛屿和寻找补给的机会，实际上他并没有这样的意图。原因有二：首先，这些岛屿都没有出现在地图上；其次，皮加费塔的日记和阿尔沃的航海日志是现存最可靠的资料，但对于麦哲伦避开这些岛屿航行一事，两人都只字未提，可见即使麦哲伦或其他人发现远处出现陆地的迹象，比如一团上升的轻烟或者海水变成浅绿色，他们也不会认真对待。退一步说，即便麦哲伦知道这些岛屿的存在也不会迫切上岛，因为他认为舰队在数天内就能到达香料群岛或亚洲的某个地方。一心朝虚幻目标前进的摩鹿加舰队依旧孤零零地在蔚蓝色的茫茫太平洋上漂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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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们又饥又渴。他们在巴塔哥尼亚宰杀和腌制的海豹已经腐烂变质，长满了蛆虫。这些蛆虫还吞噬了风帆、索具，甚至是船员的衣物。皮加费塔在日记中记录了食物的腐烂情况：“我们已经有3个月又20天没吃过任何新鲜食物了。我们吃的饼干不能称之为饼干，而是爬满蠕虫的饼干屑，因为它们把好的饼干都吃完了。这些饼干屑闻起来有一股老鼠尿的气味，臭气熏天。我们喝了好几天变质的饮用水，水已经发黄了。主帆桁顶端包裹着一层牛皮，用以防止桁杆与护罩发生摩擦，我们把那层牛皮也剥开吃了。经过日晒、风吹和雨淋，牛皮变得非常硬。我们先把它放入海里浸泡四五天，然后放在余火未尽的木块上烤一会儿，再吃下肚子。我们还经常吃一些木屑。另外，老鼠肉被卖到每块0.5个杜卡多银币，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买不到老鼠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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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肉之所以走俏，是因为船员们相信它能抵御他们最害怕的疾病：坏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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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航行途中，对船员健康威胁最大的就是坏血病。如果船员患上坏血病却未能得到及时救治，他们就会丧命。当时还没有治愈这种疾病的方法，麦哲伦只能靠各种民间偏方应付。一旦船员染上坏血病，这趟航行就变成了与死亡赛跑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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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员们一个个开始患上坏血病。皮加费塔在日记中描述了这种可怕疾病的症状：“有些船员的上下牙龈都肿胀了，根本吃不了东西。他们逐渐产生疲惫感，牙龈开始变得酸痛和松软。当他们用舌头顶牙齿时，即便轻轻用力，牙齿也会摇晃。随着病情的发展，牙齿开始脱落，牙龈大量流血、溃烂且长满细小的毒疮，令人痛苦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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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船员们患上严重的坏血病，但他们还得工作。如果水手长没有看到船员出现在甲板上，就会用绳子鞭打船员，把他们拖上甲板。阳光无情地照在他们身上，使其不断恶化的身体状况显露无遗。他们的皮肤就像要从骨头上掉下来似的，身上早就痊愈的旧伤疤和溃烂过的地方再次裂开。他们的身体简直快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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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血病夺去了一个又一个船员的生命，海葬也变得司空见惯。那些处于坏血病早期阶段的船员提前看到了自己的身后事：他们把死者遗体用一面破烂的旧风帆裹起来，再用绳子绑好，给死者双脚系上铁弹。由一位牧师（有时候是船长）做简短的祷告，然后两名船员将尸体放在一块木板上，使之倾斜，让遗体滑落到汹涌的大海中，并在瞬间被大海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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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皮加费塔的记录，除了舰队俘虏的那名印第安巨人，死于坏血病的船员共有29人。另外还有很多人遭受病痛折磨：“船上除了有船员病死，还有25～30人的胳膊、大腿和身体其他部位发生各种各样的病变。身体健康的船员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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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血病是地理大发现时代的副产品，麦哲伦那个年代的欧洲人对这种可怕的疾病知之甚少。1498年，瓦斯科·达·伽马的船队为葡萄牙探索非洲沿岸时，首次遭遇大规模坏血病。达·伽马在日记中提到，他注意到船员手上、脚上和牙龈都有明显的肿胀，而阿拉伯商人给生病的船员吃了橘子之后，他们竟奇迹般地康复了。显然，这番话暗示了阿拉伯人比欧洲人更熟悉长时间的海上航行和坏血病及其治疗手段。后来在一次长达3个月的横跨印度洋的航行中，瓦斯科·达·伽马再次因为坏血病的蔓延而损失了30名船员。“再过两周，我们就没人开船了。”达·伽马在日记中写道。到达陆地后，幸存船员吃了大量橘子，才得以摆脱坏血病，捡回一条性命。瓦斯科·达·伽马和欧洲其他早期探险家认为，引起坏血病的是不干净的空气，而非营养不良。但大量证据表明，事实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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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伽马以及后来麦哲伦的船员所遭受的痛苦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办法就是每天喝一勺柠檬汁，因其所含维生素C足以防治坏血病。维生素C或抗坏血酸有助于人体生成脯氨酰羟化酶，而脯氨酰羟化酶能够合成皮肤、韧带、肌腱和骨头等给予我们身体张力的结缔组织所需的胶原蛋白。倘若人体缺乏维生素C，胶原纤维就会溶解，结缔组织也会断裂，尤其是骨头和牙齿的重要组成部分牙本质。胶原蛋白好比是胶水，它把结缔组织连接在一起。如果胶原蛋白解体，结缔组织就会断开，造成毛细血管出血，从而在皮肤表面形成青一块、紫一块的瘀斑。有意思的是，麦哲伦的船员认为吃老鼠肉能够预防坏血病其实是有事实依据的，因为老鼠体内可以合成和储存维生素C，这一点是人类无法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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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两百多年，坏血病继续折磨着探险家们。人们通常把这种病归咎于船员在航海途中很难获得橘子。然而，即便是最勤奋的研究者也找不出坏血病的真正成因，与此同时，数以千计的海员死在航海途中。最终，一位名叫詹姆斯·林德（James Lind）的苏格兰海军军医在1746年注意到了坏血病。当时，英国海军水手正遭受坏血病的折磨，为了找到病因，他进行了人类出现文字记录以来的首次现代临床试验。林德将12名患坏血病的船员隔离开，给他们提供同样的食物。然后，他每天用不同方式对船员进行治疗。他给一部分实验对象喝海水，又给另一部分人吃肉豆蔻和其他香料，剩下的船员必须喝醋或每天吃两只橘子和一只柠檬。“结果，效果最显著、康复最快的是那些吃橘子和柠檬的船员，”林德说，“试验进行到第6天时，其中一名吃橘子和柠檬的船员已经可以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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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证据确凿，大众还是不肯接受林德的研究结果，但他坚信自己的结论是正确的。从海军退役后，林德获选爱丁堡皇家内科医学院院士（Fellow of Edinburgh’s Royal College of Physicians）。随后，他发表了一份详尽的研究报告，题目为《关于坏血病基本特征、成因及治疗方式的专题论文》（A Treatise of the Scurvy Containing 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Causes and Cure of That Disease）。在这份篇幅达400页的专题论文中，林德针对坏血病的起源提出了奇特的理论。他宣称，寒冷和潮湿的气候堵塞了人体皮肤毛孔，为身体埋下了病根，而这只能说是麦哲伦时代所盛行理论的升级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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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1795年，英国皇家海军才终于要求水手每天都喝柠檬汁或酸橙汁来抵抗坏血病。这种做法催生了一个新的英语单词“limeys”，即“喝绿柠檬汁的人”，代指英国水手（当时“绿柠檬”一词兼有柠檬和酸橙之意）。皇家海军那时并没有为这种做法找到科学依据，只是相信这个方法有效而已。人们一直不知道蔬菜以及包括柠檬、酸橙、橘子在内的水果为什么能够防治坏血病，直到三名医学研究人员W.A.沃夫（W.A.Waugh）、C.G.金（C.G.King）和艾伯特·圣捷尔吉（Albert Szent-Gyorgyi）于1932年成功分离并合成抗坏血酸。他们就维生素C对身体的作用给出了科学的解释，并说明这一成分的缺乏为何会引发坏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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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身边的船员都患上坏血病并相继死去，但麦哲伦、皮加费塔和其他几名高级成员一直很健康，这着实令人费解。皮加费塔在日记中惊叹道：“托上帝的福，我没有生病。”他和其他高级成员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他们没患上坏血病显然是有原因的。在坏血病肆虐期间，高级成员们经常吃腌制的榅桲——一种类似于苹果的水果。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榅桲其实就是一种强大的抗坏血病特效药。圣艾尔摩之火似乎依旧眷顾着麦哲伦，给他带来好运，让他在不经意间逃过一劫，至少眼下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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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舰队的高级成员是否不顾其他船员生死，合谋将船上的榅桲据为己有，我们在皮加费塔的日记中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当时，麦哲伦和其他人都不知道榅桲具有抵抗坏血病的作用，他们一直认为船员的疾病是由各种因素引起的，比如绝大多数人吸入的“污浊空气”。根据资料，麦哲伦曾在船员生病期间亲自照料他们。因此，如果他知道榅桲的疗效，有可能会要求他们每天服食这种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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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3个月又20天的时间中，”皮加费塔写道，“我们在太平洋上航行了4 000多里格。太平洋真是恰如其名，我们一路上都没遇到暴风雨，也没看到任何陆地，只路过了两座无人居住的小岛，那里只有小鸟和树木。”舰队是在1521年1月24日这天才见到陆地的，但他们失望地发现那只是一座从海底隆起的环状珊瑚岛。麦哲伦给它起名为“圣巴布罗岛”（San Pablo），因为他们遇到这座岛的当天恰好是圣保罗皈依节（Feast of the Conversion of Saint Paul）(4)。事实证明，这座环礁岛对麦哲伦的舰队而言毫无价值，他既没看到岛上有人类居住的迹象，也没找到可以抛锚的地方。沿着小岛绕行一圈之后，他示意舰队继续按原定路线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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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天之后，也就是1521年2月4日，麦哲伦发现了另一个小岛，那很可能是密克罗尼西亚群岛（Micronesia）当中的加罗林岛（Caroline）。朝小岛驶去的舰队想找到一个能够抛锚的地方，但未能如愿。皮加费塔抱怨说，那里的海水太深，“根本无法抛锚，因为找不到海床”。这件事过去很久以后，德·马弗拉把那天的经历记录了下来。他回忆说，船队遇到了一片无法穿越的暗礁，只能知难而退：“我们在这个纬度发现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并在它附近捕捉到很多鲨鱼。因此，我们将这个小岛命名为‘鲨鱼岛’（Isle de los Tiburones），”阿尔沃则在航海日志中写道：“仿佛老天给这个小岛披上一层厚厚的铠甲，帮助它抵挡大海似的。”面对着单调乏味的大海，再加上因为疾病而变得虚弱不堪，船员们只能呆呆地看着可怕的鲨鱼如幽灵般绕船游弋。这样的一幕场景令人绝望，就连平常充满非凡决心和无视困难的麦哲伦也因横渡太平洋进展缓慢而逐渐意志消沉，情绪反复无常。有一天，他大发雷霆，把那些没用的地图扔进海里，并大声说道：“真是对不起这些地图学家了，我们找不到他们所说的摩鹿加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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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找不到陆地，只能随信风漂流很长一段路程。“我们每天航行50里格或60里格，甚至更远，”提及这段看似不可思议的西行之路时，皮加费塔写道，“感谢上帝和圣母玛利亚帮助我们，给我们好天气，让我们找到粮食和其他东西恢复精力；不然的话，我们早就死在大海上了。我觉得，以后不会再有人做这样的航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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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向北航行的速度很快，到2月13日的时候，他们穿越了赤道，但麦哲伦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挫败感。按照原定计划以及他之前研究过的地图，他本应早就横跨整个太平洋到达亚洲的香料群岛了。雪上加霜的是，他还进入了《托尔德西里亚斯条约》所规定的葡萄牙海域。假如香料群岛恰好位于葡萄牙领土范围内，那就违背了此次探险的宗旨，因为他根本无法宣布香料群岛归西班牙所有。另外，舰队的淡水快喝光了，船员们也因坏血病奄奄一息。麦哲伦倍感压力，如果想度过这场劫难，他得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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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离开海峡98天后，麦哲伦终于迎来了转机。1521年3月6日早上6点左右，海平面上缓缓出现了两片陆地，它们似乎在前方25英里处。最终，第三片陆地也出现在船员的视野中。“维多利亚号”瞭望员洛佩·纳瓦罗（Lope Navarro）坐在距离甲板60英尺高的瞭望台休息处，凝视远处模糊的微光，想分辨清楚那到底是地平线还是云层。那天早上，舰队以大约6节的航速向那团云一样的东西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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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纳瓦罗确信真是陆地时，他从高处大声喊道：“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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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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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声响彻清晨宁静的天空。“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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