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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诗意的瘗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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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八年乙丑(1505年),唐寅36岁,建桃花庵别业(只是几椽茅舍,数枝桃花)于金阊城北桃花坞。尝作“桃花庵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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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间酒,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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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桃花仙人”大智若愚的平静仿佛是和缓的、长久的、惬意的。日常的功课是读书、灌园。曾是别业中常客的文征明有一幅《兰亭修禊》传世,追记晋代高贤们诗酒雅集的情形,这也是当年桃花庵常有的景象的一个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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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主人总喜欢享受“家无儋石而客常满座”这样一种贫困中的富有。园中踪迹最密的大概除了与唐寅的名姓无法分开的祝枝山、文征明以外,还有后来和唐寅成了儿女亲家的书法家王宠,唐寅的同乡前辈、此时解官在家的王鏊,与唐寅亦师亦友的吴门画派领袖人物沈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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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和酒,有遂心的言谈,一个本无多求的人似乎再找不出什么理由不酲酲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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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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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前庭半亩多种牡丹,花开时,(主人)邀文征仲、祝枝山赋诗浮白其下,弥朝浃夕(无日无夜),有时大叫恸哭。至花落,遣小伻一一细拾,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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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分情节成为两个半世纪以后清人曹雪芹撰写《红楼梦》里“黛玉葬花”那一段绝世文章的启示。这样,溶解了九万多个日子的同一种土壤里,先后掩埋着属于两个倔强生命的诗句和岁月,掩埋着欲愿和不平,以及为这一切而溢出的汩汩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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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明智的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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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九年(1514年),唐寅45岁时,接受了宁王朱宸濠邀请他到南昌宁王府当幕宾的聘礼。而同时,年岁与他相等的文征明拒绝了与此同样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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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以前,唐寅已经在这样的心态中度过了他的不惑之年:“鱼羹道衲水云身,弹指流年了四旬。善亦懒为何况恶?富非所望岂忧贫?”“随缘冷暖开怀酒,懒算输赢信手棋。七尺形骸一丘土,任他评论是和非。”是什么东西能让早已表示勘破玄关、心如止水的弘治朝解元决心再度置身名利场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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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宸濠的高祖、第一代宁王朱权是一位艺术家和鉴赏家,是戏曲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太和正音谱》的作者,一生注纂了几十种古籍。而当代宁王朱宸濠在江南又颇有好贤之名。这一些,在唐寅斟酌去就的时候,大概是不会不知道的。再者,对于正当盛年的唐寅,我们又真能看透他那仿佛有如死水的心灵吗?桃花庵别业中的大叫恸哭,果真能埋葬当年近在眼前的月宫折桂的梦想吗?南昌之行正像在公开着这些隐秘的真实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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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唐寅进入南昌不到半年,就怀着比入幕时急切十倍的情绪要赋归了。他开始使出当年跟张灵唱“莲花落”乞讨时的伎俩,使酒骂座,佯癫诈痴,使宁王很快产生了正好为他所期待的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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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怜的主人公大概注定要一辈子维持这种形象:貌若癫狂而心明如镜。使得唐寅霍然清醒的原因既简单又残酷:极其明显的迹象表明,第四代宁王有图谋不轨的“异志”。恐怕不会有其他的原因能让他在这次最后的机运中如此心甘情愿地急流勇退。他一生最后的用世热情,究竟没有超出对一个人间最可怕的罪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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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最高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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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寅离开南昌幕府五年后,当朱宸濠正如唐寅所预料的那样起兵篡逆、继而被平定后,在王府的壁间发现了一首唐寅亲笔题写的诗:“碧桃花树下,大脚黑婆娘。未说铜钱起,先铺芦席床。三杯浑白酒,几句话衷肠。何时归故里,和她笑一场。”据说,此诗曾被作为唐寅倦客思归、主动请求脱离叛王的证据,为他洗清了同宁王的不利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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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确切地说是同女人的关系,再一次地解救了唐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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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女性特有的力量与神奇。中国佛教里专一普度下土众生的观世音,就是以女性的形体现身的。对于一切与之相对的男性说来,她们是观世音手中洒播生命雨露的杨柳枝;在男人们的功业里,他们同时是成功与失败的原因或借口,是荣誉的附加物或屈辱的终极承受者;而在情感的无边弱水中,她们又成为异性的一种补充和补偿。同女人的关系,简直就是男人的一面魔镜:它既反映他,又塑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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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为唐寅的南昌之行结撰了另一段戏剧性情节:宁王搜选十名民间美女欲送入紫禁城向武宗邀宠——十美人中竟有唐寅的至友张灵的恋人崔某——命唐寅为美人各写一像进呈御览。唐寅知晓选美真相时,已无力回天。张灵从唐寅获知此讯十分绝望,抑郁而死。崔某于宁王事败后回到故里,也在张灵墓前自缢殉情。唐寅深受刺激,自此绝笔不作仕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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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故事的真实之处仅仅在于:唐寅在人物画方面成就较高的重要原因的确出自他同女性——恐怕主要是风尘中女性——的行迹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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