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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不能自制的选择——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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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八大山人作传的邵长蘅,有段时间客居南昌,对八大山人怀着仰慕之情,约八大山人相见。那天,风雨如晦,八大山人披蓑带笠,到约定的寺中等候,邵欣然前往,两人握手,互相看着,大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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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同宿寺中,剪烛谈心。会意的地方,山人情绪高昂,不时作手势语,手势语不足达意,便用笔在几上书写相酬答。烛已尽,兴趣依旧盎然。夜雨如注,檐溜潺潺,疾风撼窗,竹树怒号,如空山虎豹之声,恐怖凄绝。两人均不能成寐。邵长蘅猜想,如果山人面对的是有着同山人一样身世的人,而不是他,此时,必然会相携恸哭,山人当冲破口中的阻隔,一吐心中的块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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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也许并不乐于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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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过很多诗,但都藏在箱子里,秘不示人。命运施与的残酷的悲剧性,已在他的心灵深处化成一种阴暗倔强的反抗,反抗的最终结局——一种不能自制的选择便是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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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八大山人常常伏地呜咽,涕泣路隅,或者仰天大笑,笑完了,忽然狂奔乱走,叫号痛哭;或者鼓腹高歌,唱完了,又唏嘘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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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带着布帽,拖着长领的袖子,鞋子破得露出了脚跟,翩跹地舞动着他的袖子在市上混游。一群孩子追逐在他的后面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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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从过于强烈的情绪波动中解脱出来,又显得较为安静和温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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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书画无古无今,无法律町畦可循,但人们至少看中了它们的别致和新颖。寺中的僧众常常嬲着他索画,甚至捉衿牵袂,他非常老实地替他们写字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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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笑,有时哑笑着又戛然而止住,一时间落寞不出声,莫名地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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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喝酒,尽管酒量不大,人们以酒求画,他乐得痛饮,半醉不醉中,缩着脖子拍着手掌,笑声哑哑。然后又同人划拳赌胜,不胜则以拳击胜者背。一旦沉醉,下笔不休,满幅满纸的墨迹淋漓,开始像败冠敝帚的形状,再捉笔渲染,或成山林,或成丘壑,花鸟竹石,无不浑然天成。所有的鱼和鸟在他的笔下都夸张奇怪地瞪着一双白眼,目光斜斜地向上,像不解的诘问和困惑失语的痴呆。写字时,他往往狂呼大叫,洋洋洒洒,完全处于不能自已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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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不乐意的时候,任何诱惑和收买都不能得到他的片纸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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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有武人招他入室中作画,二三天不放他归山,八大山人便遗屎堂中,弄得污浊不堪,武人只能由他自便。当时的临川县令,延他作客,他整天地哭或整天地笑,终于以“狂疾”而脱离了临川官舍。在他看来根本上无话可说或者不能说话的人面前,他往往手举一“哑”字作答;富贵大人送他绫绢求画,他很高兴地收下绫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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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来作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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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画上,最通常的署名是“八大山人”。所谓《八大》者,指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他还把“八大山人”署成“哭之”或“笑之”的模样,昭示了他对这个世界、对他自己既轻蔑又不能释怀的态度。已经幻灭的荣耀逐渐沉淀成一种绝望的自在,一种糊涂、不用心、不谙世的通达,“此身已付随身锸,此笔无殊挂杖钱,定汝嫌人人嫌汝,无聊哭笑漫流传”“一衲无余遍大千,饥餐渴饮学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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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散:中国狂士传 在僧道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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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49岁时,遇到老友黄安平,黄给他留下了一帧画像——“个山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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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上的八大山人,身穿宽大无边的长袍,一顶破笠把头遮住,双手握住,指甲细长,双目炯炯,鼻梁险峻,须眉清淡稀疏,一派尴尬萧瑟莫名其妙的神态。上有八大山人自题六则,其中写道“生在曹洞临济有,穿过临济曹洞有,洞曹临济两俱非,羸羸然若丧家之狗,还识得此人么”“没毛驴,初生兔”等等;还有他的学生抄录他说法的句子:“咦!个有个而立于一二三亖(四)×(五)之间也,个无个而超于×(五)亖(四)三二一之外也,个山个山,形上形下,圜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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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涛曾有一首题画诗,说八大山人乃是“金枝玉叶老遗民,笔研精良迥出尘,兴到写花如戏影,眼空兜率是前身。”他似乎想以和尚的身份遗世出尘。但是,就在他作了十多年和尚后,他突然蓄发谋娶,有人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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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先人祀,非所以为人后也,子无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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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了俗,回到南昌,娶妻生子,很快,他又成了准许有家室的道士。他并没有中断与和尚的来往,或许他觉得和尚道士的身份之间本无隔膜。他所要求的,只是幻迷中精神的安静与和平,“觅一个自在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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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南昌城南十五里的地方,他买下土地筑成一所道院名“青云谱”,自己作“青云谱”主持。一直到康熙十四年(1675年),他聚精会神地经营着这所道院,道院逐渐扩展,并且编修了《青云谱志》。他60岁时,才把“青云谱”交给别人主持。69岁,他还让自己的后裔买田捐给“青云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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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取了一些与道士身份相一致的名字,道朗,朗月,破云樵者,等等。他自知,世人已不再知道他明朝宗室的身份,就在他狂游市上时,人们已不知道他到底是谁。尽管内心的悲怆不可能平息,但是,在他从人世间消失了近20年后,他至少可以自由地投身于作为艺术家的生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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