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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70 陈独秀全传 [:1705944838]
1705945371 沒有愛情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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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73 陳獨秀第一次考試就得中秀才,立即在親友鄰舍中引起轟動。特別是一些被認為「眼皮子淺」,看不起陳家的人們,不但另眼相看,而且還造出許多神話。比如說陳家祖墳是如何如何好風水,說城外迎江寺的寶塔(安慶的標誌性建築)是陳家祖墳前一支筆,還說陳獨秀出世前夜他母親做過甚麼甚麼夢,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最有趣的是幾家富戶看中了這位新秀才,爭先恐後的託人上門說媒。母親因此「大樂而特樂」。陳說:「他們真想不到我後來接二連三做了使他們嚇破了膽的康黨、亂黨、共產黨,而不是他們所想像的舉人、進士、狀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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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75 那時年青人的婚姻都由父母作主。連陳這樣有主見而倔強的青年,也對這個陌生的領域不知所措,最後聽從母親和叔父兼嗣父的陳衍庶之命,與安慶府統領高登科的大女兒高大眾結婚。高登科原是一個貧苦農家的孩子,託福於「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科舉制度,與陳衍庶同科考中舉人。後鎮壓太平軍立有軍功,清廷曾賞賜黃馬褂,且給以世爵;作過南宿州的遊擊,繼任安慶統領(相當於後來的旅長),後升至副將(相當於後來的警備區副司令),家有四千多畝土地。這位軍方高官看上陳家,實令對方誠惶誠恐。於是,陳獨秀在兩親家的抬舉下,稀里糊塗地娶了一個與自己人生態度、性格興趣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妻子——高大眾。一個有着奇怪的名字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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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77 大眾是她的乳名。不少學者說她正名高曉嵐。張湘炳先生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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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79 當今史學界以大眾名曉嵐,其實是張冠李戴,弄錯了人。筆者曾對此作過深入調查和考證。查得霍丘確有個曉嵐,也是一家富門望族,但與高家毫無干係,霍丘縣志載她1907年尚在美國留學。[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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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81 她的三兒子陳松年多次受訪問時說過:「我的親母姓高,無名字。」[10]陳氏宗譜上也沒有,不知道甚麼人給她取了「曉嵐」這個名字,後來就流傳開來,並列入所謂陳家「世系表」。[11]其實,陳松年的說法是符合當時的風俗習慣的。中國舊式女子大多沒有名字。在娘家時,在姓後面加一個氏,她即為「高氏」;嫁到夫家後,應稱為「陳高氏」。所以,乳名「大眾」倒可能真實。為了敍述的方便,暫時以此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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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83 高大眾比陳獨秀大兩歲,由於年幼喪母,受繼母亓氏虐待,在家中處於奴婢地位,只能穿布衣,吃粗飯,幹重活,當丫環使喚。高登科常年在外,後來知道大眾的處境後,由於自己童年時期也有類似經歷,十分同情女兒的遭遇,於是嚴斥亓氏一頓,把大眾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然而,一是忙於軍務,二是受「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傳統觀念的影響,他也沒有怎樣特殊的調教。因此,大眾長大後,成了一個目不識丁、三從四德的典型的舊式女子。但是,大眾十分勤勞樸素。據她的侄媳婦鄔蘭芳回憶:「她個條很高,總是穿着長長的大襟褂子,老藍布的或是由洋藍布做的,長褲的褲管用小繩子紥緊着,是一雙小腳。我沒有看見她穿過鮮艶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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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85 陳獨秀的早期至友潘贊化對高大眾的評點是:「完全舊式的,與陳思想相隔距離不止一世紀」。陳是一個性情中人,思想距離導致感情不融洽,話不投機半句多,「平時家庭不和,多口舌之爭。留洋,欲借其夫人十兩重金鐲作為游資,堅決不肯,時常吵嘴。」[12]大眾特別不認可丈夫在外奔波而不顧家庭。其實這是一個妻子的普通要求,只是這種要求對陳而言太文不對題了。他這時已經眼觀中國,心懷世界,小小的家庭,豈能籠住這只雄鷹?再加上婚後聚少離多,雙方都飽嘗了包辦婚姻之苦,這是陳後來浪漫情史的根源。高大眾卻只得終生不離家門一步,奉養老人,撫育子女,竭盡一個媳婦和母親的責任。在愛情和婚姻的世界裏,她一生落寞,淒涼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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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90 潘贊化(1885~1959),字贊華,號世璧。現代知名人士、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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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92 也許正因於此,陳婚後不久寫的批判包辦婚姻的文章特別深切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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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94 夫婦乃人倫之首,為人間第一件要緊的勾當,若無夫婦,便沒有世界。偏偏我們中國人,於夫婦一事不甚講究,草草了事,往往不合情理……原來人類婚嫁的緣由,乃因男女相悅,不忍相離,所以男女結婚。不由二人心服情願,要由旁人替他作主,強逼成婚,這不是大大的不合情理嗎?……若是配得兩下裏都還合式哩,就算是天大的幸福,但要相貌、才能、性情、德性,有一樣不合式,便終身難以和睦,生出多少參差,鬧出許多新鮮的笑話兒來……男女婚姻,乃終身大事,就是這樣糊塗辦法,天下做老子娘的,豈不坑害了多少好兒女嗎……現在世界萬國結婚的規矩,要算西洋各國頂文明。他們都是男女自己擇配,相貌才能性情德性,兩邊都是旗鼓相當的,所以西洋人夫妻的愛情,中國人做夢也想不到。[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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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96 「我們中國的律例,女子不好,男子雖有七出的權利,男子不好,卻沒說女子可以退婚,這不是大大不平等的事嗎?天生男女都是一樣,怎麼男子可以退女人,女人就不可以退男人呢」;「我們中國還有一樣壞風俗,說起來更是可惡得很,女人死了,男人照例可以續弦,人人不以為奇。男人死了,女人便要守寡。若是夫妻恩愛得很,丈夫死了,女人不肯改嫁他人,這也是她的戀愛自由,旁人要逼她嫁人,這本是不通的話。但是,她自己本來願意改嫁,若是拘了守節、體面、請貞表、樹節孝坊種種迂腐的話,不能改嫁,真是冤沉苦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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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398 從1897年稀里糊塗地接受舊式婚姻,到1904年以「三愛」筆名寫了三篇《婚姻》文章,七年中他對男婚女嫁問題,結合自己的親身體會,作了廣泛的調查和思考,在這個問題上是想通想透了。文章涉及說媒、婚禮、婚後生活等有關婚姻愛情的廣泛領域,對於封建的婚姻傳統觀念和習俗進行了相當徹底的揭露和批判。在以後的人生中,他再也無所顧忌,成為一個徹底的性解放者,做出了不少令世俗者瞠目結舌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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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00 陈独秀全传 [:1705944839]
1705945401 從「康黨」到「亂黨」,從東北到東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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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03 1897年8月與高大眾訂婚以後,陳獨秀到南京參加鄉試。若考中舉人,就可以當官了。如果說上次考中秀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回該應着「有意栽花花不發」了。本來,陳獨秀是作了準備希望中舉的,倒不是為了做官,而是為了考個舉人以了母親的心願,「以後好讓我專心做點正經學問」,「只想考個舉人了事,決不願再上進(指進京考狀元——引者)」。為此,在中秀才後約一年的時間裏,據陳獨秀自己說,雖然多病,也還着實準備了考試的工夫……八股文也勉強研究了一番。而且,對這第一次離家遠行去考試,全家着實是隆重安排了一番,竟有大哥、大哥的先生、大哥的同學和先生的幾位弟兄同行,頗有一種保駕護航、保送考中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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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05 但是,這次命運之神不再照顧他,落榜了。奇怪的是,他非但不沮喪,反而有一種解放感。因為,不管怎麼說,為了應付母命,十年寒窗,讀那自己不喜歡的四書五經和練八股文的苦日子,現在終於結束了。少年陳獨秀對考試不僅厭惡,更是害怕。請看他在自傳中對這次災難的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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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07 到了八月初七日,我們要進考場了。我背着考籃、書籍、文具、食糧、燒飯的鍋爐和油布,已竭盡了生平的氣力,若不是大哥代我領試卷,我便會在人叢中擠死。一進考棚,三魂嚇掉了二魂半,每條十多丈長的號筒,都有幾十或上百個號舍,號舍大小仿佛現時的警察的崗棚,然而要低得多,長個子站在裏面是要低頭彎腰的。矮屋的三面七齊八不齊的磚牆,當然裏外都不曾用石灰泥過,裏面蜘蛛網和灰塵是滿滿的,好容易打掃乾淨,坐進去拿一塊板安放在面前,就算是寫字枱,睡起覺來,不用說就得坐在那裏睡……那一年南京的天氣,到了八月中旬還是奇熱,大家都把帶來的油布掛起遮住太陽光……空氣簡直不通,每人都在對面牆上掛起燒飯的鍋爐,大家燒起飯來,再加上赤日當空,那條長巷便成了火巷,煮飯做菜,我一竅不通,三場九天,總是吃那半生不熟或者爛熟或煨成的掛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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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09 陳在寫此自傳時,正在獄中。過去他也坐過幾次牢,從來沒有見他講述過在獄中生活如何難受到這種地步,可見這考試的「災難」在他心目中留下多麼難忘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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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11 其三,更奇怪的是,他本人還把這次科考落榜當作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重要的轉折點。因為,他在考場上,看到一個徐州來的大胖子考生,一條辮子盤在頭頂上,全身一絲不掛,腳踏一雙破鞋,手裏捧着試卷,在如火的長巷中走來走去,走着走着,上下大小腦袋左右搖晃着,拖長着怪聲念他得意的文章,念到最得意處,用力把大腿一拍,翹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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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13 本來對科舉制度沒有好感的陳獨秀,對這個怪現狀,「看呆了一兩個鐘頭」,可見,他事先作的考試準備,根本沒有發揮出來,思想完全開了小差,怎麼能考中。自傳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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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15 「不料其結果對於我意外有益。」「在這一兩個鐘頭當中,我並非盡看他,乃是由他聯想到所有考生的怪現狀;由那些怪現狀聯想到這班動物得了志,國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因此又聯想到國家一切制度,恐怕有如此這般毛病;因此最後感覺到梁啟超那班人們在《時務報》上的話是有些道理呀!這便是我由選學妖孽轉變到康梁派之最大動機。一兩個鐘頭的冥想,決定了我個人往後十幾年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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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17 實際上,他受了1895年甲午戰敗的刺激和維新思想的啟蒙,在鄉試前,就已不再把個人與家庭前途放在第一位,而關注國家命運了。這裏說的思想啟蒙,主要是受了康梁派的《時務報》的影響。這份正好在陳參加科舉考試的1896年8月9日創刊,1898年8月8日停刊的報紙,在當時發行量達萬餘份,影響之大是空前的,特別在陳獨秀所在的江淮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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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45419 鄉試結束後,他即與汪希顏、汪孟鄒、李光炯等維新派人士交往,宣傳康梁派維新主張,「談康先生及其梁任公之文章,始恍然於域外之政教學術,燦然可觀,茅塞頓開,覺昨非而今是」。[14]對康有為受到的攻擊,「憤不能平,恒於廣座中為康先生辯護」。舌戰群儒,鬥志昂揚,意氣風發。不用說,當時的保守勢力是強大的,但在氣勢上,他們卻害怕這股新生力量的崛起。於是,陳等人就被鄉里瞀儒指「為康黨,為孔教罪人,側目而遠之」。[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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