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59454e+09
1705945400 陈独秀全传 [:1705944839]
1705945401 從「康黨」到「亂黨」,從東北到東瀛
1705945402
1705945403 1897年8月與高大眾訂婚以後,陳獨秀到南京參加鄉試。若考中舉人,就可以當官了。如果說上次考中秀才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回該應着「有意栽花花不發」了。本來,陳獨秀是作了準備希望中舉的,倒不是為了做官,而是為了考個舉人以了母親的心願,「以後好讓我專心做點正經學問」,「只想考個舉人了事,決不願再上進(指進京考狀元——引者)」。為此,在中秀才後約一年的時間裏,據陳獨秀自己說,雖然多病,也還着實準備了考試的工夫……八股文也勉強研究了一番。而且,對這第一次離家遠行去考試,全家着實是隆重安排了一番,竟有大哥、大哥的先生、大哥的同學和先生的幾位弟兄同行,頗有一種保駕護航、保送考中的架勢。
1705945404
1705945405 但是,這次命運之神不再照顧他,落榜了。奇怪的是,他非但不沮喪,反而有一種解放感。因為,不管怎麼說,為了應付母命,十年寒窗,讀那自己不喜歡的四書五經和練八股文的苦日子,現在終於結束了。少年陳獨秀對考試不僅厭惡,更是害怕。請看他在自傳中對這次災難的回顧:
1705945406
1705945407 到了八月初七日,我們要進考場了。我背着考籃、書籍、文具、食糧、燒飯的鍋爐和油布,已竭盡了生平的氣力,若不是大哥代我領試卷,我便會在人叢中擠死。一進考棚,三魂嚇掉了二魂半,每條十多丈長的號筒,都有幾十或上百個號舍,號舍大小仿佛現時的警察的崗棚,然而要低得多,長個子站在裏面是要低頭彎腰的。矮屋的三面七齊八不齊的磚牆,當然裏外都不曾用石灰泥過,裏面蜘蛛網和灰塵是滿滿的,好容易打掃乾淨,坐進去拿一塊板安放在面前,就算是寫字枱,睡起覺來,不用說就得坐在那裏睡……那一年南京的天氣,到了八月中旬還是奇熱,大家都把帶來的油布掛起遮住太陽光……空氣簡直不通,每人都在對面牆上掛起燒飯的鍋爐,大家燒起飯來,再加上赤日當空,那條長巷便成了火巷,煮飯做菜,我一竅不通,三場九天,總是吃那半生不熟或者爛熟或煨成的掛麵。
1705945408
1705945409 陳在寫此自傳時,正在獄中。過去他也坐過幾次牢,從來沒有見他講述過在獄中生活如何難受到這種地步,可見這考試的「災難」在他心目中留下多麼難忘的印象。
1705945410
1705945411 其三,更奇怪的是,他本人還把這次科考落榜當作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重要的轉折點。因為,他在考場上,看到一個徐州來的大胖子考生,一條辮子盤在頭頂上,全身一絲不掛,腳踏一雙破鞋,手裏捧着試卷,在如火的長巷中走來走去,走着走着,上下大小腦袋左右搖晃着,拖長着怪聲念他得意的文章,念到最得意處,用力把大腿一拍,翹起大拇指叫道:「好!今科必中!」
1705945412
1705945413 本來對科舉制度沒有好感的陳獨秀,對這個怪現狀,「看呆了一兩個鐘頭」,可見,他事先作的考試準備,根本沒有發揮出來,思想完全開了小差,怎麼能考中。自傳中說:
1705945414
1705945415 「不料其結果對於我意外有益。」「在這一兩個鐘頭當中,我並非盡看他,乃是由他聯想到所有考生的怪現狀;由那些怪現狀聯想到這班動物得了志,國家和人民要如何遭殃……因此又聯想到國家一切制度,恐怕有如此這般毛病;因此最後感覺到梁啟超那班人們在《時務報》上的話是有些道理呀!這便是我由選學妖孽轉變到康梁派之最大動機。一兩個鐘頭的冥想,決定了我個人往後十幾年的行動。」
1705945416
1705945417 實際上,他受了1895年甲午戰敗的刺激和維新思想的啟蒙,在鄉試前,就已不再把個人與家庭前途放在第一位,而關注國家命運了。這裏說的思想啟蒙,主要是受了康梁派的《時務報》的影響。這份正好在陳參加科舉考試的1896年8月9日創刊,1898年8月8日停刊的報紙,在當時發行量達萬餘份,影響之大是空前的,特別在陳獨秀所在的江淮地區。
1705945418
1705945419 鄉試結束後,他即與汪希顏、汪孟鄒、李光炯等維新派人士交往,宣傳康梁派維新主張,「談康先生及其梁任公之文章,始恍然於域外之政教學術,燦然可觀,茅塞頓開,覺昨非而今是」。[14]對康有為受到的攻擊,「憤不能平,恒於廣座中為康先生辯護」。舌戰群儒,鬥志昂揚,意氣風發。不用說,當時的保守勢力是強大的,但在氣勢上,他們卻害怕這股新生力量的崛起。於是,陳等人就被鄉里瞀儒指「為康黨,為孔教罪人,側目而遠之」。[15]
1705945420
1705945421 就這樣,陳完成了一生思想上的第一次自覺的轉變,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由「選學妖孽轉變為康梁派」,實際上是他生活道路上的第一次政治選擇,他成了資產階級改良主義的擁護者。
1705945422
1705945423 陳獨秀這時的改良主義思想,充分地表現在迄今發現的陳第一篇著作《揚子江形勢論略》中。書中首先可以看到作者對於當時中國已被瓜分、面臨滅亡的危急形勢,有着全面而深刻的認識:
1705945424
1705945425 近時敵鼾臥榻,謀墮神州,俄營蒙滿,法伺黔滇,德人染指青齊,日本覬覦閩越,英據香澳,且急急欲壟斷長江,以通川藏印度之道路,管轄東南七省之利權,萬一不測,則工商裹足,漕運稅餉在在艱難,上而天府之運輸,下而小民之生計,何以惜之。時事日非,不堪設想。
1705945426
1705945427 這部石刻竪排本自印的著作,署名懷寧陳乾生眾甫,撰於光緒丁酉(1897年)冬,竟然出自幾個月前南京鄉試時還沒有出過家門、一直讀四書五經再加一點《昭明文選》的十八歲的年輕人之手。設想他鄉試後親自沿揚子江從頭至尾考察一遍是不可能的。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在鄉試後,的確在南京安慶之間中外書報廣泛傳播的新知識海洋中,如饑似渴地閱讀着,採摘着,咀嚼着。有學者認為,對陳獨秀寫這篇著作有直接影響的是當時兩本日本人寫的關於揚子江的書:林繁撰寫、汪國屏翻譯的《揚子江流域現勢論》;國府犀東撰寫、湯釗翻譯的《最近揚子江之大勢》。[16]
1705945428
1705945429 陳獨秀此著雖是傳統的石印本,印數有限,但卻在當時的書店出售過,並且還有一定的影響。據陳獨秀的早期好友程演生說,他在舊書店看見過這本書,「後面有批語,說仲甫如何年少,如何有才有學的話。是一個老輩的口氣。」[17]
1705945430
1705945431 陳獨秀在1897年參加江南鄉試以後直到1901年10月之間的歷史,由於資料不多,情況不清。國內外多部論著[18]都認為陳獨秀在1898年曾入學杭州求是書院,在彼,他受到了最初的新式教育,學習了英文、法文、天文學、造船學等。但根據何在,均無考證。後來,華東師範大學鄔國義教授在1901年4月3日(光緒二十七年二月望日)出版的《勵學譯編》第一期上,發現了兩條關於「陳仲甫先生」的訊息,很有價值:一條是在該誌所載各代售處中,有「安慶,南門內名利棧隔壁陳仲甫先生」一處;一條是為該誌「助資諸君姓氏」名單中,有「陳仲甫先生捐銀三元」的記載。
1705945432
1705945433 這兩條訊息,說明陳獨秀當時與《勵學譯編》雜誌關係密切,並且可以折射出陳怎樣由儒學轉向西學、由封建主義士大夫轉向民主主義者初期的狀況。他自己說過:「吾輩少時,讀八股,講舊學,每疾視士大夫習歐文讀西學者,以為洋奴,名教所不容也。」[19]而不久,他成了「歐文西學」的狂熱崇拜者和實踐者。這份《勵學譯編》乃是最早對他產生影響的刊物。
1705945434
1705945435 《勵學譯編》是我國20世紀初最早的啟蒙雜誌(月刊)之一,在蘇州出版,由汪郁年、戴昌煦所倡設的「勵學譯社」主辦。此前,1900年12月6日,同為江蘇人的楊廷棟、周祖培等人在日本东京創刊了《譯書彙編》,以編譯歐美政法名著、介紹西方資產階級社會政治學為主,同時普及天文、地理、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常識,設有社說、論說、學術、研究資料等欄,很受留學生和國內先進分子的歡迎。
1705945436
1705945437
1705945438
1705945439
1705945440 當時的《譯書彙編》封面
1705945441
1705945442 安慶陳獨秀——蘇州《勵學譯編》——東京《譯書彙編》之間的這種關係,有利於我們考察陳獨秀這幾年的行踪、所受的教育和思想,並足以否定多數學者所定的這一時期陳獨秀在杭州求是書院接受西學的說法,實際情況是陳獨秀是自學成材的典型。包括他後來留學日本期間。由於大戰和大地震等原因,陳獨秀五次留學日本,都沒有留下系統的資料,學甚麼科目?成績如何?等等,經過中日學者幾十年的考查,都不清楚。但有一點是清楚的,他進某一日本學校,都是象徵性的,除學一點日、英、法等外文外,主要是找原著或日人譯介的西方社會科學圖書,進行自學,不為學校的規定所拘束。所以,他後來推行教育革命時,特別強調學生的自學精神,重視社會教育和圖書館事業。
1705945443
1705945444 1898年,在參加南京鄉試後回安慶、與維新派人士密切交往、並在各種新書報中如饑似渴地汲取新知識的陳獨秀,與游學各省到此的蘇州勵學譯社的成員相識。然後,隨嗣父陳衍庶到東北,住了一段時間。嗣父擅長詩賦、書法和繪畫,並酷愛收藏書畫古玩。聰明而不同樣愛好的獨秀在這裏受到熏陶,文化修養得到進一步提高。[20]
1705945445
1705945446 次年,兄弟倆得到母親病重消息,匆匆南返。陳後來悼念兄長詩中,有一句說:「南奔歷艱險,意圖骨肉全。」這裏的「南奔歷險」,有人說是在途中遇到東北的土匪「紅鬍子」劫財,要殺。後來知道他是陳衍庶的兒子,不僅歸還財物,還護送他倆入關;有人說:陳衍庶為奉天新民府知府時,紅鬍子張作霖曾被捕判死刑。陳予以相救,並招安。[21]查張和陳的歷史,這個說法不準確。張作霖被招安收編是在三年以後的1902年。當時的新民府知府是增韞,不是陳衍庶。從《懷寧縣志》記載,這時的陳衍庶可能是任知府同級的「新民府擢道員」。由於如前所述他在東北任職期間,「悉得民隱」。對此,當時紅鬍子張作霖也表示欽佩,所以放了陳獨秀弟兄倆。這個解釋似乎更符合實際。
1705945447
1705945448 因母親病逝,陳獨秀在家中未住多久,又北上東三省。1900年春天,八國聯軍入侵,沙皇俄國以「護路」為名入侵我國東北,所到之處,奸淫擄掠,製造駭人聽聞的慘案。有些情景,還為陳獨秀所目睹。1903年,他回憶說:
1705945449
[ 上一页 ]  [ :1.7059454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