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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特殊的早期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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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辦《國民日日報》時期,與章士釗、陳獨秀同居的是何梅士。何是福建人,擬東渡日本習陸軍未就,暫住此處。此人立志高遠,品性豪放,情趣浪漫,與陳相見恨晚。有一女子沈棋卿乃浙江名門閨秀,與何梅士一見鍾情,似膠如漆。沈家嫌何窮,棒打鴛鴦,將棋卿強行送返原籍,以斷絕二人往來。此事激起陳、章深切同情。次年,何梅士在東京患腳氣病逝世。陳、章誤以為何為沈殉情跳海,章以何、沈原型創作了小說《雙枰記》,陳則寫了情真意切的懷友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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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何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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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一為別,滄桑已萬重。落花浮世劫,流水故人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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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界微塵裏,吾生彈指中。棋卿今尚在,能否此心同。[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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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釗得此詩後,一面告訴陳真相,一面也百感交集,和詩兩首,並披露陳、章當時已經以「革命黨」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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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沈被拆散,在陳獨秀的頭腦中產生揮之不去的悲情。他顯然把控訴和批判包辦婚姻剝奪青年戀愛自由權利的事件,看成與救亡同樣重要的革命內容。在5月《安徽俗話報》「惡俗篇」專欄中,連續發表兩篇《婚姻》的文章(第三篇發表於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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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期與陳獨秀志同道合、情趣相融的還有蘇曼殊。陳與蘇的相處也主要在《國民日日報》時期,也是短暫的,但友誼基礎要比陳與何廣泛深刻得多。陳與何的友誼主要建立在反對包辦婚姻的基礎上,陳與蘇的友誼則建立在反對「孔子的奴隸教訓」和「搶奪他人財產」的基礎上。此外,陳與蘇還有共同的愛情痛苦、身世折磨和高傲處世、憤世嫉俗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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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僧蘇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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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曼殊也是一個怪才。父親是旅日僑商,母為日本人(另一說母是中國人黃氏),1884年生於橫濱,6歲時回歸原籍廣東香山。1898年因家道中落重返日本。他一生漂泊,未受父母之愛。有人說他與陳獨秀有共同的「仇父情結」。陳因婚姻、愛情和革命,與嗣父決裂,「拒認家產」。1904年蘇父病重去世時,蘇「拒奔父喪」。陳的第一次婚姻不幸福。蘇深愛過一個日本女子,也未成功。這些都是使二人成為莫逆之交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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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蘇曼殊在東京振武學校學軍事時,與陳獨秀等共同發起青年會,與陳相識。後又與陳住在一起,為《國民日日報》撰寫小品。此人絕頂聰明,通英文、日文和梵文,愛讀並翻譯拜倫、雪萊的詩作和雨果的小說。他還長於繪畫和作詩,風格清麗,間有俊逸豪放之作。蘇與陳有許多共同語言,並相互切磋,共同提高。與其有深交的詩人柳亞子回憶蘇在某些方面曾深受陳的教益,甚至說蘇是受陳的影響而啟發了自己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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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曼殊很喜歡法國文豪雨果的名著《悲慘世界》,決定將其翻譯成中文並連載於《國民日日報》。連載時譯名為《慘社會》,作者譯為「囂俄」。這時蘇的漢文根基尚差,柳亞子談到陳對蘇的幫助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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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句句間為他指點、修改不少。……此後,獨秀與曼殊時在一起,常以文字相往來,過從極密,而曼殊受益亦不少。這樣曼殊就因獨秀的影響,而啟示了自己的天才,成為一個超絕的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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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曼殊身世飄零,受佛教和西方悲劇作品影響,佯狂玩世。與陳一起加入「青年會」後不久,即厭世而削髮為僧,法號博經,世稱曼殊上人。又耐不住寂寞,以僧裝還俗,加入《國民日日報》工作中來。他生活無節,嗜酒暴食,1918年35歲時即英年早逝。那時的革命者中,有一些人,一面因獻身革命,飽受反動當局的迫害;一面因追求個人自由,與現實專制社會格格不入,缺少社會(包括家庭、親友、戀人)溫情,因此備受折磨。體質稍弱者,往往早逝。與陳這段時期有接觸的就有汪希顏、鄒容、何梅士、蘇曼殊、吳孟俠、汪仲尹、熊子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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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對重要親人和朋友的去世一般都寫詩或作文悼念,有的還寫長詩,並非一般應酬,而是揮灑真情。如早年寫的《哭汪希顏》、《夜夢亡友何梅士而賦此》、《述哀》(哭兄)、《存歿六絕句》,晚年寫的《挽大姊》、《蔡元培逝世感言》等。陳獨秀後來對蘇曼殊有不少感人的回憶。1926年9月6日,他對柳亞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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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殊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真是所謂天才。他從小沒有好好兒讀過中國書,初到上海的時候,漢文的程度實在甚不高明。他忽然要學做詩,但平仄和押韻都不懂,常常要我教他。他做了詩要我改,改了幾次,便漸漸的能做了。在日本的時候,要章太炎教他做詩,但太炎也不曾好好兒的教,只由着曼殊自己去找他愛讀的詩……讀了這許多東西以後,詩境便天天的進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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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還講到同盟會中章太炎與劉申叔的衝突及反對孫中山的活動。當時蘇曼殊與他們住在一起,不肯隨時俯仰,只裝做癲癲瘋瘋的樣子,以佯狂免禍罷了……好在他們都當他是傻子,甚麼事不去迴避他,而他也一聲不響,只偷偷地跑來告訴自己。陳最後說:在許多舊朋友中間,像曼殊這樣清白的人,真是不可多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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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曼殊去世17年後的1935年,柳亞子寫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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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揚畫虎惜行嚴,孤憤佯犯有太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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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憶囹圄陳仲子,曼殊朋友定誰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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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陳獨秀與蘇曼殊翻譯《慘社會》的合作,就更富有喜劇意味了,可見二人友誼的思想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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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日日報》停刊時,《慘社會》只發到第十一回的一半。鏡今書局的老闆陳況全對陳獨秀說:你們的小說沒有登完,是很可惜的,倘然你們願意出單行本,我可以擔任印行。[48]當時,陳與章、何、蘇曾在上海賃屋同住過一段日子。不久,喜歡浪迹天涯的蘇曼殊去了香港。於是,陳就接受了整理《慘社會》並接翻譯下去的工作。《悲慘世界》原著是法文的。在當時的日本,這樣的名著,肯定有英譯本或日譯本。現在不知道蘇曼殊所譯的書是法文還是英文或日文。陳獨秀在日本留學,自然首攻日文,同時也精通英文,因為幾年後他還出版了一本《模範英文教科書》。但有人說他還通法文,就無從查證了。這時,陳兩次留學日本的時間加起來已有約12個月。以他的天賦,日文和英文精通到能翻譯外國名著的程度,是可能的。所以,大概用了不到一個月時間,就把《慘社會》從十一章下半回續到第十四回。鏡今書局在這年(1904)年底印出了單行本,書名改為《慘世界》,署名為「蘇子谷、陳同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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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出於這樣兩位名人之手,又是我國第一次翻譯雨果名著,所以不僅以後一版再版,而且在我國翻譯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但是,具有更大意義的是,蘇、陳二人並不把這當作一件純文學的工作來做,而是有意把它作為一件載體,載負上揭露現實黑暗統治,宣傳革命造反的思想。從第七回起,添加了原著中沒有的一個故事,故事的男主角叫「男德」,通過他來說出許多宣傳革命的話,這又是我國翻譯史上絕無僅有的事。這種事也只有具有這種造反精神和性格的人才幹得出來。所以,章士釗說:陳與蘇共譯的小說,「極寫人類困頓流離諸狀,顔曰《慘社會》,所懷政想,盡與此相同」。[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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