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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回憶武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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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晚年在給友人楊鵬升夫人和平女士寫的一首七絕詩中寫了這一句,這充分反映了他對1927年武漢大革命時期的深刻反省和所受委曲的憤慨,可以說這是他一生中最窩囊的時期。作為總書記,受到多重包圍和擠壓,既不能作主,又不能有所作為,最後還要代人受過,為大革命的失敗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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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由於受到「四・一二」事件及其後廣州「四・一五」政變的打擊,陳獨秀在黨內威望急劇下降,開始失寵於莫斯科。先到武漢的張國燾回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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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四・一二」事件時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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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陳獨秀先生也到達武漢,他比任何人都面臨着更多的困難。他從上海斷羽而來,對於上海廣州北京(李大釗等人雖然躲進俄國大使館兵營,還是被軍閥張作霖的軍警搜捕,於4月28日殺害)一帶大批同志的遭受慘殺,是十分痛心的。中共內部的種種責難,紛至遝來,蝟集於他的一身……他對同志們的責難,都沒有心情置辯,他極力想找尋一個補救方案,但又力不從心、奇跡沒有從天而降。他終日在那裏苦思焦慮,勤勞工作,但苦惱之魔總是糾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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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超麟在回憶當時中共情況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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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形成了一個三人集團:瞿秋白、譚平山、張國燾。每次開會,他們三個人唱了一樣的調子,最後按他們三個人的意見通過。彭述之被踩在腳底下,陳獨秀如同小媳婦。一次,黃文容(原中共中央宣傳部幹事,到武漢後做陳獨秀秘書,旁聽中央會議——引者)告訴我,張國燾在中央會議上拍桌子大罵陳獨秀,而陳獨秀不敢還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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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此前,「拍桌子大罵」的是陳獨秀,「不敢還罵」的是張國燾。所以,鄭又說張「這是報復了討論北伐那次所受的屈辱」。可見此時陳獨秀受氣的程度和地位之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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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在談到在武漢第一次旁聽中央工作會議時,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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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異樣的感覺。照舊是陳獨秀當主席,列席者照舊是蔡和森、瞿秋白、彭述之、張國燾,不錯還有譚平山、李立三,以及其他的人。但是,這些人的神氣多麼不同!獨秀已經不是有威權的領袖了,不過是一個普通主席,一個人,中央委員會中的少數派。他的意見只有彭述之贊成,別人則一致反對他。別人「一致」得太奇怪了。後來,回上海,袁昌頤才告訴我,那時一切重要會議以前,平山、秋白、國燾三人都先商議過的。他常住在他們三人常會面的屋子,但是這三人回避他,說話不讓他在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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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這種狀況的直接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武漢早已成為共產黨的實際領導中心。中央常委中,瞿秋白在上海第二次暴動失敗後,去了漢口。張國燾和譚平山跟隨北伐軍也到了漢口。蔡和森在1925年10月去了莫斯科任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也在這年4月隨羅易、湯曼、多里奧一路經廣東到了漢口。這幾個人,不等陳獨秀到來,就在漢口成立了中央,指揮一切。所以,陳獨秀已經成了「多餘的人」。二、莫斯科正在醞釀中共「五大」並計劃撤換總書記陳獨秀。鄭超麟回憶:有一次聊天,羅亦農說:「你們知道麼?莫斯科有個決議,擬撤換陳獨秀,找一個與國民黨接近的人做領袖。」據鄭分析:那時陳獨秀代表的傾向已經失敗了;他反對北伐,但是北伐勝利了;他長久拒絕把中央從上海移到廣東來更密切地同國民黨合作,北伐軍到武漢,又不肯把中央移到武漢。現在他不得不來了,不得不放棄自己的主張,服從鮑羅廷的主張。但從過去經驗和倔強性格看來,他不會服服貼貼執行「國際的」路線的,必須撤換。為此,莫斯科派人專門考察中共高級幹部,找人談話,發現能夠代替陳的人只有三個:與國民黨接近的譚平山、提出強硬新理論的瞿秋白、中國工人運動元老——兼任湖北省委書記的張國燾。「譚平山想當總書記,瞿秋白也想當,張國燾也想當。他們三個人都想搶這個位置。」[3]但是,全面綜合後又覺得陳在黨內外的威信還是最大。在這風雷激蕩的時期,公開攻擊並撤換他,是不合時宜的;同時,這三個候補領袖也各有問題且不相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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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決定,保留陳的總書記位子,但剪除一切羽翼,使他不再能發揮作用。這就是古代「清君側」的策略。中共「五大」最初提出來的新中央名單中,既沒有過去與陳獨秀接近的人,也沒有過去在上海區委和北方區委的負責幹部。「改朝換代」的傾向太明顯了,以至國際代表團主席羅易不得不站出來說話:「像彼得洛夫(即彭述之)和布哈洛夫(即羅亦農)兩同志,這名單裏面竟沒有列入。他們過去負了如此重要責任,即使錯誤了,新領導機關仍須他們參加的。」[4]所以兩人仍被選為中央委員,但畢竟還是被排擠出了決策層。「五大」後,他倆和其他原來接近陳獨秀的人,都被派到地方工作,如彭述之去北京,代替李大釗的位子;羅亦農任江西省委書記,王若飛去上海,尹寬去廣東省委任宣傳部長,鄭超麟為湖北省委宣傳部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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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陳獨秀本來就沒有決策權,只是貫徹莫斯科的路線而已。雖然有時還想鬧點獨立性,但一般均被否定,現在連中共黨內的具體決策權也沒有了。鮑羅廷和羅易不再把陳放在眼裏,有事多與瞿秋白、張國燾、譚平山等人商量,作出決定後再形式上通過一下陳獨秀這個總書記。正如後來毛澤東在跟斯諾談到武漢地區的土地革命時所說:「鮑羅廷站在陳獨秀右邊一點點」,羅易「站在陳獨秀鮑羅廷兩人左邊一點點」。[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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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莫斯科、特別是史太林為首的聯共政治局是神聖不可批評的,陳在提出異議後往往被迫違心執行莫斯科的指示。而且,紀律不允許他向全黨和外界宣示來自莫斯科的命令、決定、指示、訓令等,於是,甚至黨的高級幹部也以為一切路線、決定都來自黨中央甚至於陳獨秀本人。即使極少數知道點內情的人,也只敢指到遠東局。例如,4月18日特委會討論中共中央對滬區工作決議案時,認為失敗雖為客觀環境所造成,但主觀上也有錯誤,「不但是上海黨的錯誤,而是整個黨的錯誤」。這個錯誤就是,第一沒有堅決認定對於大資產階級鬥爭的策略;第二沒有擴大無產階級的領導影響於小資產階級。周恩來提出錯誤的責任問題,批評「中央政策動搖,指導無方,對於前次廣東與上海都如此,中央對於爭領導權沒有決心」等;對於這種錯誤,「中央完全承認才能領導全國……此次運動東方局也要負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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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執行國際執委「七大」路線的爭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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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在回答斯諾提問大革命失敗「誰應負最大的責任」時說:「陳獨秀應負最大的責任,陳獨秀的『動搖的機會主義,在繼續妥協顯然意味着災難的時刻,使黨失去了決定性的領導作用和自己的直接路線』。」對於鮑羅廷,毛澤東認為「僅次於陳獨秀」,說鮑在1926年是贊成大規模重新分配土地的,可是到了1927年竭力反對。[7]吳玉章則說:有一次,陳與吳及汪精衛商談局勢,有人反映,農民押着某某司令的母親遊街,農協扣留了政府的糧米,汪暴跳如雷:「這不是造反嗎,豈有此理!是政府管農會,還是農會管政府?」陳也附和說:「是誰在湖南搞的,簡直是亂搞!」[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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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牽涉到大革命中後期複雜的理論、路線、政策和責任問題。對這些問題,全黨思想極其混亂;這個混亂本來是共產國際造成的,而由於共產國際的干涉,又更加劇了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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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澄清混亂,統一全黨的思想,召開中共第五次全國代表大會提上了議事日程。但是,醞釀和主導五大的指導思想,完全由莫斯科制定的。甚至連時間地點、參加人數、議事日程、大會文件的起草,到政治、組織等一系列決議原則的貫徹,等等,都是按照共產國際的旨意執行的。可以說,這是中共誕生以來,共產國際介入最廣、最深的一次代表大會。陳獨秀在這次大會上,除了挨批,就是被迫服從。而在會前的準備期間,他曾作了相當激烈的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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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五大的指導思想是1926年11月至12月在莫斯科召開的共產國際執委會第七次擴大會議上決定的。這次會議通過的《關於中國形勢問題的決議》,為中國國民革命的發展制訂了一條180度轉彎的左傾路線,與「八・二九」指示制訂的右傾路線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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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左傾路線的要點是:(一)、莫斯科對形勢的估計,原來是反對北伐,現在卻被北伐的勝利沖昏了頭腦,認為北伐軍打下武漢後,「帝國主義的統治實際上已在一半國土上被打垮了」,革命在整個中國已經勝利在望;(二)、對國民黨的政策,原來指示中共在黨政軍中放棄領導權,現在則強調無產階級要從已經變得十分強大的資產階級手中奪取革命的領導權,特別在軍隊中共產黨要「擔任某些領導職務」;(三)、對統一戰線,原來強調要聯合資產階級,現在則說:「現階段中國革命的動力是無產階級、農民和小資產階級的革命聯盟」。這就把資產階級排除了。但又自相矛盾地批評陳獨秀多次提出的「共產黨應該離棄國民黨的這種主張,乃是錯誤的」。而且,「共產黨人應該參加廣州政府」,原來指示不要參加國民黨政府;(四)對土地革命,原來不准進行阻礙北伐的農村鬥爭,現在強調革命的「重點是土地革命」。否則「就會失去民族解放運動的領導權」;(五)對革命性質和前途,原來強調資產階級革命的性質,現在則提出革命發展的前途將「超越資本主義」,「走向非資本主義即社會主義」(史太林說:「更確切些說,走向社會主義發展的過渡政權」),建立與蘇聯結盟的「無產階級與農民專政的國家」。上述國際執委會「七大」決議精神,完全根據於史太林11月30日講話。[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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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就使參加革命的人們的思想完全搞混亂了。當時任中共中央婦女部長向警予秘書的陳修良回憶這種混亂以及陳獨秀靠邊站的情況時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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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產國際執委七大後,對中國革命提出了一個口號,叫做「走非資本主義道路」。這個口號不大明確,是指立即走社會主義道路,還是作為一個目標奮鬥,當時都不瞭解,只有一個模糊的理解。我曾問過向警予同志甚麼是「非資本主義道路」?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說:「當時中央有兩種不同的估計,一種人說:中國處在俄國的二月革命時期。還有一種人說:中國已經到了十月革命的社會主義革命階段,爭論不決。」當時由於對革命的階段問題不明確,後來又對於蘇維埃政權口號不理解,到底是搞無產階級革命,還是搞民主革命,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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