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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独秀全传 十七 在獄中(下)(1932–19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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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無愧怍心常坦 身處艱難氣若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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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無愧怍心常坦,身處艱難氣若虹」這副對聯,是陳獨秀寫給劉海粟公開表白的心態。關於這副對聯還有一些故事,其中最突出的是他與繪畫大師劉海粟的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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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獨秀自小受到嗣父陳衍庶影響,對以清代王石谷為代表的「王畫」有深刻的見解。嗣父當時是此畫派一個著名畫家,收藏甚豐。有人認為:「陳獨秀原本是極有條件成為畫家的。」「詩畫」相連,陳獨秀早年創作的詩作甚多,早年在蘇曼殊畫作上題過詩句與跋文,有這種說法並不奇怪。不過,現在還沒有發現一幅陳的畫作。在新文化運動中有一項「美術革命」。從他對美術革命的闡述,既可以看到他對國畫的深刻瞭解,更可以看到他不願涉足畫壇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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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歲暮,正值新文化運動高潮時,陳獨秀接到一位名叫呂澂的信,感到此信「對於美術——特於繪畫一項——議論透闢,不勝大喜歡迎之至」,並說「本誌對於醫學和美術,久欲詳論;只因為沒有專門家擔任,至今還未說到,實在是大大的缺點」。這說明他對於美術革命早在考慮之中,並非一時衝動,心血來潮。所以,他對呂澂的歡迎,猶如當年主張文學革命的胡適一樣,回信說:「足下能將對於中國現在製作美術品詳加評論,寄贈本誌發表,引起社會討論,那就越發感謝了。」接着,他把此信和他的回信一起在《新青年》上發表。他的回信中,完全貫徹新文化運動的六原則(自主的而非奴隸的;進步的而非保守的;實利的而非虛文的;科學的而非想像的等),大力提倡西洋畫的寫實主義,批判中國畫「專重寫意」及「臨、摹、仿、撫」的崇拜偶像的復古主義。他以當年提倡文學革命那樣的勇氣大聲宣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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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美術革命,鄙人對於繪畫,也有點意見,早就想說了;如今藉着這個機會,正好發表出來,以供國內畫家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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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把中國畫改良,首先要革王畫的命。這是甚麼理由呢?比如文學家必用寫實主義,才能夠采古人的技術,發揮自己的天才,做自己的文章,不是鈔古人的文章。畫家也必須用寫實主義,才能夠發揮自己的天才,畫自己的畫,不落古人的窠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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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敍述了中國畫自南北宋之初到清代的發展後,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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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說王石谷是中國畫的集大成,我說王石谷的畫是倪、黃、文、沈一派中國惡畫的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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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所藏和見過的王畫,不下二百多件,內中有「畫韙」的不到十分之一;大概都用那「臨」「摹」「仿」「撫」四大本領,複寫古畫;自家創作的,簡直可以說沒有;這就是王派留在畫界最大的惡影響。倒是後來的揚州八怪,還有自由描寫的天才;社會上卻看不起他們,卻要把王畫當作畫學正宗……像這樣社會上盲目崇拜的偶像,若不打倒,實是輸入寫實主義,改良中國畫的最大障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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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陳獨秀的早年革命摯友潘贊化曾贖出一青樓女子張玉良,繼之納為妾,改名為潘玉良。1915年陳獨秀創辦《青年》雜誌那一年,二人舉行了婚禮。此女子有繪畫的天賦,並有執着的追求,陳獨秀讚賞二人追求戀愛自由的叛逆行為,並為成全潘玉良的願望而努力。與潘贊化商量後,介紹她先從師上海美專油畫教授洪野,接受啟蒙教育。三年後,終於考入上海美專,成為劉海粟門下少有的女弟子,後來成為國際上著名的油畫大師。可是,美術學校中以人體模特兒教學已震驚輿論,女子學洋畫,描繪裸體,更不為社會所容。所以,潘玉良的成長之路極為艱難,不得不長期寄居並終老在法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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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潘回國先後任教母校上海美專和南京大學藝術系。她的畫作屬於上世紀二十年代的後印象主義現代畫派之一,是相當前衛的。因此,她成為我國留法歸國學子向國人系統傳授這一畫派的重要教授之一,對中國繪畫史的發展有重大貢獻。但是,由於家族(主要是潘贊化的大夫人不見容於潘玉良)、社會和政治落後產生出來的壓力,總是越加摧殘天才。潘玉良在國內和法國感受到天地之別的不同生活,1937年不得不再度移居法國,1977年病逝巴黎。這次赴法前,她特意去南京獄中探望陳獨秀,並出示其幾幅近作,請陳批評和題詞。陳獨秀特意在兩張裸女素描作品上題了詞,此舉充分表明二人心靈相通之細和彼此信任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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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幅素描現藏安徽省博物館,改革開放後,曾隨同潘玉良的其他作品在幾個城市展出過。在一幅題為《側身背臥女人體》的畫上,陳獨秀作了以下題詞:余識玉良女士二十餘年矣,日見其進,未見其止,近所作油畫已入縱橫無人之境,非復以運筆配色見長矣。今見此新白描體,知其進猶未已也。另一幅《裸女》的題詞是:以歐洲油畫雕塑之神味入中國白描,余稱之曰新白描,玉良以為然乎。廿六年初夏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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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玉良的成功,加深了劉海粟與陳獨秀之間的友誼。劉海粟1935年6月25日歐遊回國,同年11月遊黃山作《古松圖》、《孤松圖》等。下山後,即攜《孤松圖》至獄中探望陳獨秀。又聽到陳法庭鬥爭的傳奇,劉十分激動,快步上前,又握手,又擁抱,並大聲說:「你偉大!」陳也很興奮,搶着說:「你偉大!敢於畫人體模特兒,和封建勢力鬥爭……」,接着大聲抗議說:「蔣介石要我反省,我反省甚麼!」就這樣,兩人都忘了是在獄中,似旁若無人,天南海北,談笑風生。臨別時,劉從皮包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紙和筆墨請陳題字留念。陳不假思索,一揮而就,寫下一副這樣的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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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無愧怍心常坦 身處艱難氣若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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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在獄中為劉海粟寫的對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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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海粟得到這副對聯後欣喜異常,躲過後來兩個朝代種種劫難,終於保存下來,現在已裝裱得相當氣派,存放在劉海粟後人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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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孤松圖》,劉畫的題記中寫道:「乙亥十一月遊黃山,在文殊院遇雨。寒甚,披裘擁火猶不暖,夜深更冷,至不能寐。院前有松十餘株,皆奇古。劉海粟以不堪書畫之紙筆,寫其一。」可見作者此時孤苦伶仃的心境。陳獨秀看了此畫,也觸景生情,大發感慨,竟揮灑出一首打油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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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山孤山,不孤無孤,孤而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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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與不孤,各有其境,各有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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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非調和折衷於孤與不孤之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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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奉 海粟先生 獨秀書於金陵[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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