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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教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12.怀念恩师张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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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外语系 史光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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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力学科学家、教育家和两院院士,曾是清华大学的副校长,改革开放后,他创建深圳大学,并任第一任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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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1946年考入清华大学机械系,1950年毕业后,又有幸被录取为张维先生的研究生,跟随他学习研究光测弹性力学,深受教益,奠定了教学和研究力学的较扎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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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开始学力学时,原安排机械系上钱伟长先生的课,但因钱先生思维特别敏捷,讲解速度太快,不少同学跟不上,当时又基本是用英语讲课,英语差的同学学习更困难。听说教土木系力学的张维先生讲课清晰易懂,于是纷纷改选张先生的课。果然,一口纯正北京口音的张先生声音洪亮,讲解深入浅出,使大家顿开茅塞,理解并掌握了这门较难学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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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为张维先生解放初期第一批研究生,在他的教诲下,不但奠定了以后力学教学的根基,更深深感受到他的高尚品德和人格魅力。他热爱祖国,时刻思念着为国家富强和科技发展效力,1946年,他与当时同在德国留学的妻子陆士嘉(中国著名的流体力学家、世界流体力学权威普朗特教授唯一的中国籍女博士生)在阔别祖国9年后,辗转瑞士、法国、越南,历经一年多,终于回到了祖国。从此,他们伉俪毕其一生的精力,全身心地投入了力学的教育和科研事业中,为我国科教事业,作出了重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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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先生教学中十分开明,非常爱护和尊重学生的兴趣和特长,我在这方面受益匪浅。记得当时我虽是力学专业的研究生,却对外语特有兴趣,清华那时的德语课是跟随丈夫赵锡霖教授(留德冶金专家)来中国的外籍老师赵林克悌,那时,我对德语比对力学更下工夫,成为当时赵林教授最宠爱和与她关系最密切的学生,张先生一点未因此谴责于我,而是充分地理解和支持。我当了20年右派,1978年平反后,考虑到自己劳动改造十余年,对发展中的力学已力不从心,也不想再回到让自己伤神的石油学院力学组,于是接受了我老伴的建议,去找了当时任清华副校长的张维先生。张先生对我这个反右后20年不敢与他联系的一般学生却是热情帮助支持,介绍我到当时高教部科技局;1981年转至清华,从此,从事我喜爱的外语教学工作,因为我主要是教科技外语,真正发挥了我的外语特长,又附带不丢下科技知识,对此,我实在感恩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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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不仅是识才爱才,更非常关心朋友和学生,记得有一次在学校路上与他碰面,他凝神地看着我,说:“你怎么这么廋,脸色很差,去看看中医调理一下吧!我介绍你去协和医院找中医名医祝大夫,他是我们家的世交。”虽然,我只去了一次,但这份深厚的关怀,至今仍使我难以忘怀,铭记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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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赵林克悌老师一直保持着联系,张先生伉俪在德国期间就与赵家关系密切,自从赵先生去世后,赵林老师的两个儿女又相继去了德国,家中只留下了年迈的赵林老师,这时,张先生和我一直定时去看望她老,由此可知,张先生是非常重情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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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已离开我们10年了,每想及他,总感到自己真有幸,此生能遇如此成就卓著、品德高尚、关爱学生的恩师,受泽于他的学生将永远怀念他!并祝福他的子女安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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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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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教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13.逆境中的张维先生——“文革”中的一段特殊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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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大学工程力学数学系前党总支副书记 邵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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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53年来清华,最早认识的一位“年轻的老教授”是张维先生。他是著名的科学家,工作积极,活跃,待人谦和有礼。当我被派到工程力学数学系去工作的时候,他已经被接收入党,任命为清华大学副校长,兼数力系主任。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们彼此相识了,而且似乎相互还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见面总是亲热地打招呼。但是工作上的联系很少,也无个人的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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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未曾想到,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却把我们拉近了。我是反对“三面红旗”的“反革命”,他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在没有定案前,我们都被称为“有问题的人”,作为“同类项”合并到一起。一面批判我们,一面对我们进行劳改。开始是在校园里蹲在地上用双手拔草;后来,押送到江西鲤鱼洲农场种水稻。本文所述“一段特殊的记忆”,就是此后让我无法忘却的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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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鲤鱼洲,我们同在一个连队——副业连,睡在一个大通铺上;把“有问题的人”安排在一个边角里,一个挨着一个,睡下后,翻身都挺难。张先生特别守规矩,劳动也特别认真,就像他从事业务工作那样,一步一步,有板有眼,不多说一句话,不卑不亢。到晚上,他一躺下就鼾声大作;开始是变着调子“呼”,然后是“噗,噗”地吹风;他侧着躺,恰好就对着我的耳朵,挺好笑的。我忍着,过一会儿我也睡着了——太累了。慢慢地,我更理解他了——在我们连队里,他的年龄最大,比我也大许多;他那样跟大家一样劳动,一天下来,非常累,特别需要睡好;他如此“呼”和“噗”,说明他睡得深沉,我不能惊动他。我想清楚了,也就习惯了。再说我也累,睡着了,敲锣打鼓也吵不醒我。那时,不知哪个连队的“战友”提出一个口号:“要三傻!”,就是傻吃,傻睡,傻干!我觉得挺逗,这些“老九”们都“三傻”了,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可是想不到,我们这些“有问题的人”连这样的傻日子也是过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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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在脱衣准备睡觉的时候,不知由什么话题,谈到对学生的数学教育,张先生说,首先一定要把基础数学底子打好。他说他的基础数学底子好,对后来的学习和研究起了很好的作用,就是现在他还能心算开二次方和三次方。我也多事,不假思索地说,我就出两道题,一个是开平方,一个是开立方,试一试,现在还行吗?他看到题,翻翻眼睛,脱口就说出了答案。我们(还有一位“有问题的人”)交口称赞。不料,第二天就受到不点名的批判:一些“有问题的人”不老老实实接受改造,还玩起什么智力游戏,搞起“裴多菲俱乐部”来了!……。这时,我看一眼张先生,他两眼直视,双唇紧闭,不为所动。我倒后悔了,想:我的问题大,一定注意别牵连他!后来,全团的大喇叭高音喊出一个口号:要下决心在鲤鱼洲干到底!有的连还成立了“干到底战斗队”。这个决心,怎么衡量呢,就是看你家的业务书是否完全卖掉了,你的心里是否还留恋着搞业务那一条后路;如果业务书全卖了,就表明你真的是断了那条路,想在鲤鱼洲改造一辈子了。我们那个“智力游戏”不正是说明我们还不死心吗!从那次挨批以后,我们的嘴都闭得紧紧的,闷着头干活,闷着头吃饭,闷着头钻被窝,这不也是三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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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来破这“三傻政策”了。一天早晨,领导在班前训话中,指令张先生,带上工具到水泵房旁边,用砖砌一个小的水池。指定我上夜班,去看管水泵。我们都欣然地领命了。从此以后,我们俩一个上白班,一个上夜班,见不到面了。没过几天,大批判又来了,不点名地高声批判:“还是一个土木系教授哪,怎么连几块砖都不会砌!怎么能砌成那个样子!……”。我看一眼张先生,他挺挺地站着,眼睛直视,嘴紧闭着。晚上,上夜班时,我首先到那个小水池边仔细看了一遍,没用几块砖,也看不出哪里不好。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阴沉沉,那厚重的黑云,低压到地面上,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望去,不见一点亮光,大气像凝结了一样,死寂到几乎让人难以呼吸。只有打开水泵机以后,才有了嗡嗡的声响。我多少年不唱歌了,这时,我和着那嗡嗡声,大声唱起我少年时唱过的歌,从“松花江上”、“太行山上”到“五月的鲜花”……,凡是我想到的,不管五音正不正,我都唱——那是唱,也是喊,等我喊累了,天也快亮了。喊完以后,我反倒觉得轻松了,可是我惦记着张先生这一夜睡得还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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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劳动和批判,都是惩罚,让你吃肌体之苦,也让你受心灵之罪!两天后吃午饭时,我们擦肩而过,他回过头来轻轻地说,明天是星期天,休息,我们去一趟天子庙,你先走,我后走。距离我们住处要走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有个地方叫天子庙,那里有一个小卖部,卖食品和日用杂品。我们到那里买了几个罐头。他说,咱们找个地方,当午饭吃。我回头,又买了一把张小泉剪刀——得用来开罐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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鲤鱼洲这地方,种庄稼它长不好,但是那野蒿草却长的飞快,没几天,就吞没大片土地,长得比人都高。我们走进蒿草丛里,坐定以后,并没有出现休假那种轻松。看上去,他很疲惫,很郁闷。这是我们二人第一次相约面谈。我准备先谈,想让他了解我到底是什么“罪行”,我现在是怎么想的。但他却抢先谈,好像对我的问题不感兴趣,他也不提来鲤鱼洲后所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好像那都没什么。他最感伤心的,是在校内,把他当作“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大批判!他不反对学术批判,但是,你得讲理啊!不讲理,讲歪理,甚至采用嘲讽的手段,说他所研究的双曲拱壳,无非就是自行车的挡泥板之类的东西,对他全盘否定,还往政治上拉,猛上纲,好像要把他一棍子打死!说着说着,他的热泪流下来了。这时我也很心酸,哽咽了,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安慰他。我们都沉默了!如此地一下子否定了一个人的大半生的劳动成果,怎不让人伤心!停了许久,我打破了沉默。我说:你别伤心,你的问题简单,很快就能被事实证明清楚。可我的问题大了。在1962年七千人大会前后,党号召我们总结经验教训,说成功的经验是宝贵的,失败的教训总结好,也是宝贵的。当我看到大批饿死人的材料时,我的心情无法平静,我给自己提了许多为什么。我读书、思考,得到的答案是:那种大跃进瞎指挥风,共产风和严重破坏党的民主集中制,才是造成整个社会极大破坏甚至饿死人的主要原因,也根本违反了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我把这些写在本子上,这就是大字报上说的我那“反动日记”。那时,我带着泪,这样想,不正是思考如何总结经验,更好地建设我们的社会主义吗?这怎么能说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现在,不管对我怎么处理,我都心地坦然,对党,对人民,我不亏心,我相信,历史也会证明清楚!我对他说这些话,一是告诉他我的问题,我的想法;二是说,我们都还有希望。他的希望,不久就会到来,而我的希望,也许在我有生之年都来不了!这天,我们一直谈到夕阳西下,才先后回到连队。这次长谈,让我们都轻松了许多。以后他奉调回校,恢复工作了。林彪摔死后,鲤鱼洲农场也收摊了,我被转移到北京南苑农场,继续劳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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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南苑农场的管教,比鲤鱼洲那时宽松一些了,每个星期天,都放假回家。有一次,在我家门前碰上了他。他靠近我,低声说,下个星期天上午,你在家等我。到时候他真的来了。他面色灰暗,我猜是身体不好,或是工作上又遇到什么问题了?他坐下,摇摇头,长叹一声,说现在的形势,真让人忧虑!农村很不好,城市里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了,最严重的是人们的积极性都没了,工人眼看着机器空转,不干活了。这样下去,我们的国家……,他说不下去了,痛哭失声——我们俩都抱头哭起来。这时我们国家的经济形势,就是后来领导上所说的,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们哭罢,相互握着手说“保重吧!”。他慢慢地低着头走了。我一个人,不知呆坐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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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极必反!四人帮们把中国推到了绝境,必定激发起最强烈的反弹。可是形势变化之快,是我们做梦也没想到的!“四人帮”被打倒了,真理的标准讨论过了,建国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发表了,张先生恢复“文革”前的状态,我也被“平反”了,……,一波一波的变化,让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惊喜、激动、振奋!此后我再见到他时,他已重现当年那种精神抖擞、满面笑容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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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春天特别明媚。一天,我去工字厅办事,一进大门,他从北朝南迎面走来。在灿烂的阳光下,他满面春风,鹤发童颜,哇!阳光老人!几年不见,他还是显得那么鲜亮而健康!他靠近我的耳边,笑眯眯地问我:你现在都看些什么书?我说,主要在看总结历史经验教训方面的书;苏东剧变以后,特别是我们建国以来那些风风雨雨,都很值得我们回忆和总结,要重新学习。他说,他也想看看这方面的书,他要我找一些给他。我很快找了一些有关的书和资料送到他家去了。这以后,我就等着。那电话一响,我就猜想,可能是他叫我去听他读书以后的所思所想吧?我想,凭着他的智慧、深厚的学识和丰富的社会活动经验,他肯定有值得我学习的真知灼见。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树叶开始变黄,随风飘落,那伴着阵阵凉风,肃杀的秋天紧逼而来了。那让人从揪心到心碎的消息,相继传来:张先生感冒住校医院了,张先生患的是戊型肝炎,住进传染病医院了,张先生医治无效,离我们走了!这多么突然!这是真的吗?!他那回顾一生宝贵的思想见地还没有留下哪!他走后这十年来,每每想到他,我心中这深深的遗憾,都让我无法释怀!有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文革”期间,我们那一段悲戚的遭遇,作为我对他的怀念。现在,我记下来,让我永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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