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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我们能回北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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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父亲离开昆明后几个月,住在薛尔望祠堂里负责经营小茶馆的神经质老道突然发疯了。据说是和道观里面的道长不和,道长说他私下得了不少收入。他四处扰人,非骂即打。有天下午他把正在院子里玩耍的三岁的弟弟悌之抱在了怀里,并蹿回自己的屋子,倒插上门,将自己的道袍给悌之穿上,抱到他床上念念有词地给悌之磕起头来。母亲急得到处请人来帮忙。终于他的徒弟赶来了,破门冲了进去把悌之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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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好的去处,也觉得为时不会很长了,就到黑龙潭南边约一公里的蒜村里,租了一大间房子住下。这一住,就是半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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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蒜村的生活更艰苦些。我的两个妹妹,经常被放在一个尺寸倒是合适的木箱子里,一边一个面对面地坐在小凳子上,中间放了一个搓衣板当成她俩的桌面。吃饭时大人稍不注意,苍蝇就把白米饭遮住了(当地的习惯是,住房在二楼,底层是水牛和猪的圈养地)。有一天我们清早醒来时,个个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连忙托人去龙头街买来硼酸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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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1979年我回访这家房东时,得知在当年的土地改革中,他家是唯一被划定成富农的一户。周围邻居们都说,这家可是个好富农呢。这个村子里没有地主,也没有找到雇农和真正的长工,只有下中农、中农。当我把这个情况告诉父亲时,他说阶级斗争的理论是对的,可就怕教条化,生搬硬套,非要揪出个地主不可。做事情就要重实际,不能死按框框行事。又说这么个大国,各地自然环境不尽相同,生产力不同,生产关系也会有差异,用一个模子、一个比例来硬套肯定闹出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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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走后半年,母亲有两次接到研究所的通知,都说快准备吧,不久就能飞往重庆了,而且有位中年男人和你们同往,一路负责照料你们。说得很真。当时从昆明去重庆的机票极难买到,母亲急着把可以送人的物件都处理掉了,可是回北平的事儿却没有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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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7月底,我放暑假前夕,母亲第三次接到通知,说这回快了,请准备,但此时她却有点儿麻木了。不料几天后得知,就乘后天的飞机。母亲告诉我明天不要去上学了,不一会儿,俞伯母来了。母亲看着她一面笑一面流下了泪水,把眼镜都湿遍了,过了片刻才说出话来。两人连夜收拾好了一小行李箱子衣物,第二天又雇了辆马车把我们拉到了昆明飞机场,办理手续,再到旁边的小旅馆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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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在飞机场,遇到了那位西服笔挺的中年人,但他没心思看我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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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飞机上,我望着白云,望着灿烂的朝霞烘托着初升的太阳,新奇感油然而生。九岁的我隐约知道,崭新的一切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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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薛尔望,字大观,明末清初的昆明书生,一个小官吏,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当清兵打来时,“痛惜南明大势已去”而宁死不屈,不但自己投湖自尽,而且他的妻子、孩子和家里的鸡狗也随同他一同投湖了。后人在小山坡上为他修建了纪念祠堂,在祠堂附近的“清水龙潭”边修建了他全家人的合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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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据钱临照的回忆录,《中国科大报》1996年6月第3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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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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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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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195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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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团聚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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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10月末,历经了三个月的路途,母亲拉扯着我们四个孩子终于回到北平,我和母亲已离开这里整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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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苑机场,我们走下梯子时,等在停机坪边、身穿深色西服的父亲,向我们五个人急忙走来。还没到我们跟前,他先是止步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才快步走近我们,并把不到一岁的怡之立即抱了过来——我立刻联想到这和五年前抱起我的情景完全一样。一头浓密黑发的他,深深地鞠着躬的形象,牢牢地铸在我年幼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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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一个个地摸了摸另三个孩子的头。然后我们一起走到停机坪的一边,挤上了研究所的一辆黑色小轿车,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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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抱着怡之坐在前面。我第一次坐上小卧车,跪在后椅座上朝后看,看着美丽宁静的古城很惊奇,灰色调的四合院被绿茵围绕着。父亲发现母亲的脸色不大好,问怎么回事。母亲说:“今天老早就起来了,这个只坐十几个人的小飞机颠簸得太厉害了,我几次要吐,老四吐奶吐得厉害,只有甦之不但没事,还把别人的一份西餐也吃了,真馋嘴。”父亲说:“我和钱临照从昆明去重庆时,那架军用侦察小飞机更是颠簸得厉害,我们也都呕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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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人团聚,母亲才有时间也有心情详细说了五个人三个月里离奇的艰难经历,九岁多的我也在一旁插嘴补充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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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飞到重庆,那位说是来照顾我们的中年人立即没了踪影(父亲后来听说他自己到了北平之后就离职了)。我们先是居住在一个礼堂般大的大厅里,里面挤满了一二十个家庭,夜里虽有蚊帐,可还是被蚊虫叮咬得厉害,家家点燃驱蚊虫的艾草,烟雾很重也还是不成,声音嘈杂难以入睡。后来又租住到一间没有小门的地下室,和不认识的另一家人合住,下雨时地面灌满了雨水。半夜醒来,我们的鞋子、面盆早已漂出小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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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每日四处奔跑托人,有时是五口人一起坐着人力车或坐着抬杆去串门说情,多数情况下是我留在屋子里看护弟弟妹妹。此间母亲和父亲曾有多次电报来往,主要是如何买船票、买啥样的船票,父亲一再坚持让母亲买“民生号”那样的大船船票并且直接到南京,这样安全些。期间,母亲还去了徐老伯的两个女儿那里,她们俩当时在重庆读高中,一同协助母亲努力了近一个月后,终于买到了五等船票,即在甲板上睡觉的末等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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