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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妙手灵心白万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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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万玉先生是父亲在宝鸡工作期间日夜相伴结成的亲密好友,也常来我家做客。他说话爽快,头脑灵活,也能和孩童时的我聊天,很有亲近感。1951年初,父亲和石兴邦、白万玉等人,去陕西长安县做了两个月的试掘。回京之后的一天,白先生来我家做客,谈及一些业务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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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送他出门回来之后,问父亲说,这位白先生好像是位技术人员吧?父亲说,他的确没有上过多少学,但是他在实践里懂得了许多大学生们不知道的东西,是位难得的发掘能手。我刚参加野外工作就是跟他学的,懂得了许多,你可不能小看了他。如果有人看不起学历低的人,那我首先也就不欣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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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告诉我,早在1915年至1916年,十五六岁的白万玉就被安特生看中了,随之参加了现场调查和发掘工作。到了20年代,徐旭生先生以平等的身份和斯文赫定去西北地区考察时,白先生就参加了,已是个老手了,他积累的很多经验都是书本里没有的。父亲还特别给我讲述了有关洛阳铲的故事。原来,洛阳是多年古都,四郊全是坟墓,盗墓贼很多,因而发明了一种盗墓的工具。20世纪20年代末,南京的考古学家(后来我得知是卫聚贤教授)在河南敏锐地发现,洛阳盗墓者使用的这种工具很有用途,就引用到安阳考古发掘中,并且写信告知了徐旭生先生。徐先生把这事告诉了白万玉先生,白先生去洛阳买来并在宝鸡发掘中开始使用。父亲在宝鸡看了白先生的操作,也跟着学会了。后来父亲在与南京同仁的信件来往中提到了此事,南京那边给父亲的一组在安阳野外工作照片里还专门有两张使用这个“探杆”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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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万玉(摄于兰州,192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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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迎接1953年开始的大建设并配合抢救保护在大建设中发现的文物,1952年文化部决定与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联合举办第一届全国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由全国各省市自治区抽调人员参加学习。在举办该届考古人员训练班时,“探杆”开始写入教材,并被命名为“洛阳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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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洛阳铲,我父亲对我说过:老乡称之为瓦铲,考古者称之为探铲,都很有其道理。似乎是白万玉先生最先称之为洛阳铲的。到了考古训练班写讲义时,就写成洛阳铲了,现在全国上下都称它洛阳铲了。谁在讲义上最先写的洛阳铲?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三个字似乎和白万玉先生的口头讲述有关。此外,我父亲手里的安阳使用洛阳铲的照片是谁邮寄来的,也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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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大约从80年代起,我在安装地震仪器的工作里也使用了洛阳铲,和父亲有了新的共同语言。我也告诉他我的体会:它有不少的科学道理,例如我们请机械加工厂按图纸制作出来的洛阳铲虽然显得好看,却在向上提取时,带出来的土少,远比不上人家用手工敲打出来的黑色粗糙的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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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30年代在安阳工地使用的探杆(洛阳铲)。在没有看到这个照片之前,不少学习过考古知识的人,还不知道早在30年代就可以用它钻探到地面四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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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很尊重有实践经验的人,厌恶那种唯学历论思想。1985年,父亲见到徐老伯的女儿王忱,聊天时又提到了白万玉先生。父亲说,白先生就是国宝,创造了巨大财富,在中国考古史进程中功不可没。例如在定陵的发掘中,是他找到了开启的通路——金刚门,既没有损坏文物,也节约了很大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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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曾在20世纪80年代末说,他的同事佟柱臣先生,是60年代初经裴文中先生推荐来到所里的,是位自学成才者。他待人厚道,能吃苦,积累的野外经验和资料很多,也逐渐有了关于中国古代史的新认识、新见解,却也坐过冷板凳,但并无怨气,自己认可自己,坚守阵地很不容易。于是我父亲和他较亲近,两个人还曾一同去延庆查看春秋时期墓地的发掘现场。到80年代末,佟先生在新石器文化、东北考古方面的才干和丰硕成果,终于得到了学术界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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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再告诫我们,不管你是干哪一行的,都必须眼睛向下。由此我理解了,父亲无论走到哪里都愿意真心放下架子,留下了不少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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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世纪90年代,父亲又说,现在青年人容易轻视实践,“高分低能”,这很不好。又说,英国哲学家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很好,但也许有人理解“知识”为死记硬背的死知识。其实更重要十倍的,是活生生的知识。我国的教育体系还有很多值得“含痛深思”之处,当然也包括考古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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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抗战情结之二:韩振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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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初夏的一天,父亲下班后回来很高兴地说,韩振江有了消息啦。原来,父亲那天在考古所上班时,接到了韩振江的电话,并请他星期日下午来我家。母亲高兴地问,他在什么单位呢,是个什么大干部了?父亲答,没来得及多问,到了周日不就全知道了。父母的心情难以平静,议论许久,期待着相隔十四年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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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也懂得一些事情了,当然也很高兴。我还想,父亲把一个好青年送到了革命根据地,多光荣啊,父亲也可以跟着光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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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早早地跑到宿舍大门口等候。终于,一辆很显眼的军车(新的吉普车)在门口停了下来,先下来一个战士(护卫),手持步枪跑步来到宿舍大门口,直挺挺地站住。另一名战士随即持枪下了车,打开后门,陪同一位首长穿过大院,走进我家的小院子,然后敏捷地在我家门口站立。我来不及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首长,紧跟其后进了小院子,他也没顾及后面的我。这时父母也闻声出门迎接了。进了屋子,他和父亲都分外激动,拥抱着并拍击对方肩膀许久。我这才知道,他就是韩振江。母亲急切地指着我说,这就是甦之啊,你还记得不,你离开北平之前,在协和医院里激动地说话,让医院的护士都来制止了。韩叔叔这才回头看了看我,点了点头。但我隐约地感觉到,他没有我也没有父亲预想的那样热情。过了一会儿,父亲示意我们四个孩子,后来连同母亲,都回避到里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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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个多小时后,他就要走了,父亲招呼我们送客。母亲奇怪,说我原来准备请你在家里吃晚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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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起送他上车。我还隐约记得,他从车窗向外望我们最后一眼的呆滞神情。回到屋里,父亲对母亲说,在他们两人的谈话里,韩振江只是叙述了如何辗转去的延安,却没有说及他到达延安后的工作内容、生活情况,以及他现在的地址单位。谈吐很严谨,已和十四年前的激昂慷慨判若两人。临走时还特别严肃地说,由于他的工作性质(特殊),今后不便再来往了。这实在让母亲和我惊讶万分。母亲事后也曾对我很感慨地说,变了,完全是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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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就没了音讯。我们在阅读报纸时都会留意,是否突然有一天能出现他的名字,结果当然是否定的。当我上高中时长了个子,穿上他留下的西服和短大衣还算合身,使得我一再地回忆这件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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