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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78 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 [:1706008507]
1706008879 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 第三章 西行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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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81 一 回国后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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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83 经过十五六天的旅行,我终于来到了北平。我的同行们在车站欢迎我,已记不清当时他们欢迎我的热情话语,但还清楚地记得耳畔响着的车轮轰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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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85 到了北平,所见所闻让我大失所望。这个古老的故都,到处都是傲慢的日本人。在故宫、景山公园等游览胜地,经常可以看到日本人在嬉闹,听到他们的挑逗声。收音机和播音器里传播着各种不堪入耳的小调。我厌倦了!我对同行们说:“我要尽快去敦煌。”同行们说:“现在不能去,西北政局不稳定,乱得很呐。而且敦煌地处戈壁大沙漠,那里是满目黄沙,旅途也不方便。”他们欢迎我到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任教。我想,也好,干一段再看看吧。回到祖国没画卖了,要是不工作,连饭也吃不上,还怎么能去敦煌呢?于是我接受北平艺专的教学工作,当西画系主任、教授。很快,我觉察到不少学生经常不来上课,而是在从事各种抗日救国的宣传活动,歌咏、绘画、演出街头剧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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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87 我在艺专上第一堂课的印象,至今还鲜明地留在记忆中。学生们知道我是刚从巴黎归国的人,便纷纷提问沿途的观感。当我讲述到乘巴黎通往北平的国际列车到达满洲里,受到日寇便衣警察和汉奸狗腿子的刁难及侮辱时,课堂上群情激奋。许多人争先发言讲述自己类似的经历,声泪俱下地控诉日本侵略军和国民党卖国政府。接着,大家义愤填膺地唱起了抗日的歌曲:“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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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92 常书鸿1935年访问荷兰时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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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94 我的心也被这愤怒的洪流所激动,久久不能平静。我说,我们搞艺术的人,一定要把国家振奋起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我说,我过去认为艺术家是可以不问政治的,这是不对的。我们的国家受外国侵略都成这个样子了,艺术家不能只搞艺术。我们一定要振兴中华,挺起我们民族的脊梁。这件事后来传到了艺术专科学校的训导处,这个受国民党控制的训导处,曾暗中调查我的历史,准备对我和一些进步学生加以迫害。然而,他们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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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96 在北平艺专执教一段时间后,大约在1936年底,国民党教育部次长张道藩通知我参加次年在南京举行的第二届全国美展,并且让我担任北平方面的筹委会委员,做一些筹备工作。我把我的画和一些学生的画都寄去了。不久,张道藩就打电报叫我到南京参加美展筹备工作,我和刘海粟任全国美展评审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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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898 为什么张道藩看上了我呢?开始,我不大清楚。我当时只知道他的老婆是法国人,他同我一样过去也学美术,所以看中了我。后来,我才发现,他是想利用我。那时,我国美术界有三派,南京徐悲鸿、上海刘海粟、杭州林风眠,三派都有一定力量。他想独树一帜,但没有人肯跟他,于是他就想利用我刚从国外回来,拉出一派人马来为他工作。我这个人不会那一套,我同三派画家都联系得很好,根本就不存在另立帮派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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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00 看画展的除国内各界群众外,还有不少外国人。有个德国大使陶德曼,当场买了我的两张静物画。他还叫我到大使馆去,为他和他的夫人画两幅肖像。这次画展之后,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杭州,见到了年迈的老祖母。当时由于父母都已去世,我特地为两老扫墓、做坟,同时还清了家里的旧债,然后又回到北平艺专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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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02 1937年7月7日那天,我照例和几个学生去北海公园画画,忽然听到了“隆隆”的炮声。有人说,日本鬼子在卢沟桥向我们开火了!我们全都一惊,赶紧收拾画具往家走。卢沟桥事变以后,全市大乱,几位画界的同人一起议论,北平待不住了,还是往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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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04 我也匆匆忙忙收拾简单的行李、画具,精心挑选了自己的五十多幅作品随身带走。这些作品,是我在巴黎留学十年的精华,是妻子陈芝秀新从巴黎装箱运来的。我把家具、书籍等全交托给了当时学校的秘书长赵某,但后来全散失了。1937年7月14日,我乘由北平开往南京的火车,好不容易到了南京。在南京,得知陈芝秀在我一再去信催促下,不久就要带女儿回国的消息,于是我准备到上海去接她们。我还特地去拜访德国大使陶德曼。陶大使很欣赏我的画,说我的作品十分像16世纪德国肖像画家霍尔本的作品。他一见我就问:“你准备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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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06 我说:“不久妻子女儿要从法国回来,我要带家眷到杭州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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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08 他又问我对中日打仗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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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10 我说:“看样子打不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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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12 他笑笑,不大赞成我的看法,说:“尊敬的先生,你可不要太天真了,战争是无情的。这仗,我看不仅要打起来,而且可能要打很长时间哩!”他看到我随身带着一大卷画,便对我说:“你这样带着它方便吗?你要是放心的话,这些画可搁在这里,我替你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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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14 我当时就把画交给他了。从此这些画就像泥牛入海,再也没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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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16 事隔14年,新中国成立后的1951年,我们在北京故宫午门城楼上举行《敦煌文物展览》时,当时的外交部举办了一次招待外国驻华使节的专场,要我用法语做接待工作。在场的瑞典公使阿马斯顿先生问我:“法国最近出版了一本《沿着玄奘的足迹》的书,你看见过吗?”我回答没有看见此书,公使先生表示他回去后可以将此书寄给我。他记下了我的地址。《沿着玄奘的足迹》这本书寄给我不久,我接到瑞典公使给我的来信,邀我全家到瑞典驻华使馆去做客。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邀请不知如何办。我把这个情况请示了郑振铎局长。他同意我按时赴约。我到瑞典驻华使馆后,公使先生热情地接待了我。他微笑着问我有没有丢失什么自己最心爱、最宝贵的东西?我想了半天,歉然地说我想不起来了。这时公使先生就拉开客厅的长沙发。我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奇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见了1937年7月14日我在北平匆匆用床上的花床单包裹的那一卷画,即我寄存在南京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先生那里的一卷油画。我激动地用颤抖的声音问:“公使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公使先生立即叫一位王先生出来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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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18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公使先生说:“那天参观敦煌文物展览以后,我要王秘书将《沿着玄奘的足迹》一书寄给你。王秘书看到你的名字后,他说您正是他多年要找的人。原来王秘书在南京德国驻华使馆工作,1937年日本占领南京,德国使馆撤退时,王秘书把这卷画带到苏州老家藏起来了。一转眼14年过去了,他一直找不到常先生您。现在他知道您在北京,他希望物归原主。于是我就促成此事,要王秘书到苏州老家取来这卷画,现在是物归原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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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20 公使先生要我亲自打开画卷清点画件。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摊开了五十多幅油画。我说:“公使先生和王秘书,我太感激你们了。你们喜欢哪几幅,请留下做纪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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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22 公使先生恳切地说:“您的好意我领受了。我认为画就是画家的生命,我不能要。我很快慰,这是我生平做的第二件好事。第一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我给一个孤儿找到了他的亲生母亲;第二件好事,就是使您找到了失而复得的这些如同生命一样宝贵的画。因为这两件事都是通过我而成人之美的,这是我非常欣慰的。”真的,公使先生这种助人为乐的善举使我永远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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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24 随着日本侵略军的进攻和国民党军队的节节后退,北平艺专向后方迁移。9月,我在杭州接到赵太侔来电,要我立即到江西庐山牯岭办学。我把妻女安顿在上海以后,只身赶往江西南昌,开始了长达两年的逃难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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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08926 临别时,女儿沙娜给我一块马蹄铁。这是我去长城的路上拾到的,她要我随身带着。因为在欧洲,马蹄铁是幸福的象征。但是,在中国,这块象征幸福的马蹄铁,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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