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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不灭：艺术隐士陈钧德的成长史 老师、大哥、死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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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至初中，陈钧德的绘画天赋渐渐凸显。家人的印象是，少年时期的陈钧德狂热地迷恋绘画，经常独自爬到石库门屋顶，连续两三小时安静地独处，画各种屋顶、鸟瞰的街道、远方的树木等等。其时，有一个了不起的美术老师，给了他绘画的启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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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所念的初中叫国强中学，后改名京西中学，坐落在上海市中心的北京西路王家沙点心店附近。教美术的老师姓鲍，博学而淡泊。他自赫赫有名的上海美专毕业，抗战时与熊佛西一起搞戏剧，举办过个人油画作品展。画展举办那天，正逢日本飞机轰炸，不长眼的炸弹突如其来，将鲍老师所展作品全炸飞了，只从废墟里翻出一幅书画作品《武则天沐浴图》。鲍老师因战乱而感悟生死祸福无常，便抛弃功名之心，甘心隐没在都市一所普通中学里与孩子们打交道，这对陈钧德与他的同学而言，真正是有福了。毕竟，鲍老师是在上海滩大名鼎鼎的美专学校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他擅长教孩子们如何观察事物，如何表现明暗，如何运用原色、复色、对比色等，讲得深入浅出。他也格外赏识陈钧德和另外几个男孩的天赋，组织他们成立一个课外美术兴趣组，经常带他们外出写生。淡泊名利的他，每每投身大自然，面对绚丽多姿的山水，便发出野兽般嚎叫的“哇哦——”这种发自内心的艺术激情，如火山岩浆突然喷发，也像梵高追逐麦田阳光的狂喜，在少年陈钧德心里深深地烙下了印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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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老师非常善于激发孩子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有一次，他看见陈钧德独自一人在翻阅一本书，便坐到他身边，随意地与他聊起家常。他问陈钧德：“你除了绘画，还喜欢什么？”“武术！篮球！”“平时喜欢读哪些书呢？”陈钧德脱口而出：“《西游记》《水浒》。”“《水浒》里最喜欢谁呢？”“嗯，我喜欢……豹子头林冲，还有打虎英雄武松，一百零八将，各有性格，神气活现。”“那，你能不能画出他们？”鲍老师追问。“能啊！”陈钧德毫无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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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儿承诺不轻易。应诺了鲍老师，就得拿出作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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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陈钧德就满脑子构思起来。到家后，他从一堆小人书里翻出《水浒》，歪着脑袋琢磨千姿百态的人物，然后铺开铅画纸，大胆地画起了他所理解的“水浒将领图”。或许孩子对美的形象感悟力天然就没有大人理性的束缚，反而更接近艺术本质，陈钧德将一系列人物画得随心所欲，活泼自在，几个夜晚的连续作战，初稿就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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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老师看了，惊喜，感动。孩子画笔下的水浒英雄，其神态和武艺，果然别开生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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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的一天，鲍老师又出了个难题要考考少年陈钧德：让他在四张全开的纸上画出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导师“马恩列斯”之像，陈钧德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爽快地答应了，利用几天课余时间就一举完成了“命题考试”。这下鲍老师更相信陈钧德“与别的孩子不同”，尤其还欣赏他小小年纪竟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于是，将陈钧德作为重点，更用心栽培他了。他多么希望看到，有朝一日陈钧德破茧化蝶，能成为一代绘画精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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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一位善于发掘孩子天赋和潜能的绘画老师，对陈钧德是可遇不可求，多么幸运啊。任何孩子，在少年时代往往都有着无限多的发展方向，陈钧德也是如此。他那时并非是单恋绘画的“画呆子”，读书也未显出偏科，门门考得不错。学习之外，他也顽皮，也好动，也敏感，也好胜。一到放学，他便兴致勃勃地与弄堂其他男孩一起玩玻璃弹子，抽打陀螺，或者去附近的哈同花园放鹞子，放飞心情和想象。对于国强中学小伙伴们普遍倾慕的校友偶像陆加洲（注：当时的国家篮球队队员），陈钧德也仰慕至极。这个“陆加洲”也在国强中学上的初中，是当年名气很大的篮球巨星，一只手能抓起整只篮球，球场上，他投篮与过人的动作潇洒极了，在孩子们看来实在神奇。学校曾遴选了六个个子较高、弹跳力好的学生，组建“六杰”篮球队，瘦瘦的陈钧德比同龄人高出半个脑袋，也有幸成为篮球队“六杰”之一，经常在下午放学后，跟着体育老师大运动量地训练，直到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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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国强中学篮球队在中学生里颇有名气，陈钧德至今能做到站着画画，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像外科医生开刀一样能拼体力，身体底子好与他早期的篮球缘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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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高中成为画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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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回忆他的高中生活。“那时，我就在学校里举办了一次绘画习作展。”说起这件事，他满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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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所念的高中叫中国中学，坐落在上海永嘉路襄阳南路附近，是一所创办于1933年的私立学校，校长叫周慎修。对于私立学校何以能冠名“中国”二字，陈钧德不明其奥妙，但只要看看校名四个字是赫赫有名的张学良将军亲笔所题的，就不难揣度，周氏家族拥有相当实力和广泛人脉。后来他了解到，当年不仅周氏家族显赫，校董于右任、黄绍竑、郑洪年、吴醒亚、吴经熊、吴开先、杜月笙、陆京士、李次山等也是当年的政要和名流。陈钧德喜欢这所高中，学风正，教师个个认真负责，学生也向往进步。但他的小小郁闷是，自己的身高在高中居然滞长，他依旧那么喜欢篮球运动，但篮球场上，他的身高优势明显不如初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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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优势与身高无关，他的绘画天赋继续得以发挥。高中的美术老师第一次看到陈钧德的课堂习作，就一把将他拽进了课外美术兴趣小组。每逢举行学生画展，他都挑选陈钧德的习作。让陈钧德引以为傲的是，正是在高中阶段，美术教师利用学校的礼堂，专门举办了一场“陈钧德绘画习作展”，周校长还将自己家的窗帘拿来布置展场，引起许多同学的艳羡。这个绘画习作展，使得陈钧德的绘画信心如虎添翼，他每周参加美术兴趣组活动更起劲了，课余在家绘画也更勤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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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兄弟姐妹一共七个，他排行老四，下有三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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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里，他与比他年长五岁的大哥相处得最好，从小他俩住一个房间，哥哥喜欢音乐，而他喜欢绘画，他得到大哥许多照顾和帮助，也特别钦佩大哥的气质超众、文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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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是家中长子，似乎得到父母特别的栽培，他上的是沪上有名的圣约翰中学，每天穿着教会中学规定的西式校服，手指上戴着类似于今日校徽的校戒。他从小学习小提琴，父母替他邀请了当年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司徒华城先生授课。他将零花钱几乎都用来买哥伦比亚唱片公司出产的黑色赛璐珞质地的密纹唱片，他喜欢听贝多芬交响乐等世界名曲，还有一辆时髦的蓝翎牌脚踏车。大哥爱好时尚，也用功至极，陈钧德每晚耳濡目染大哥在房间里练习拉琴，有一回大哥用力跳弓，竟将头顶上的灯泡猛戳出一个洞，令陈钧德目瞪口呆。小提琴演奏极其美妙，但平时练琴又是极其枯燥的，一段简单的乐曲需要不厌其烦地练习，直到无比娴熟，这给了陈钧德启迪。他和大哥手足情深，经常一起去听音乐会、看画展等，讨论音乐家、画家、文学家，每天一早醒了就播放贝多芬《命运》交响曲的唱片，几近着魔。当大哥考上大连工学院离开上海，小小房间就成了陈钧德一个人的卧室兼画室，每天做完作业，他就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埋头绘画，父亲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阿四头居然喜欢绘画，陈家祖上还从未出现过一个画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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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少年时代，陈钧德就是个“独头”，他性格里有热情和浪漫的因子，却不喜扎堆，独来独往，爱做白日梦。常常，别人看他是走神了，其实他是在自己的幻想里愉快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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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怎样的气质，往往吸引着怎样的同类。有个叫邓祖仪的邻居男孩，是陈钧德少年时代的哥们儿，也是他最早与别人建立友情的“死党”。他帅吗？他成绩好吗？都不记得了，一直忘不掉的是，邓祖仪是混血儿，父亲是美国白人，所以他长得洋里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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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祖仪也酷爱绘画，与陈钧德有着共同的爱好。那时，邓祖仪在行知艺术学校读书。那是艺校，弥漫着浓厚的绘画氛围，仿佛空气也属于绘画，与自己所在的中国中学“完全不同”。陈钧德喜欢和留恋行知艺校的绘画氛围，经常骑车一个多小时，穿过闹市，去行知艺校找邓祖仪玩。他听说行知艺校每个星期天都有素描兴趣班，便赶去蹭课。谁知第一次去蹭，就被眼尖的行知艺校的老师发觉了。老师问陈钧德：“你是哪个班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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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钧德心慌意乱，“唰”地满脸通红，像只烤熟了的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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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邓祖仪大胆而仗义，站出来说：“他是我的邻居好友，也爱画画，跟我一起来求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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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授课老师看了看陈钧德的素描习作，没有责怪，反而鼓励他：“嗯，画得不错，不错，以后来考我们学校吧……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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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来，陈钧德朦朦胧胧对友谊的理解，就是与邓祖仪两小无猜，相谈甚欢。邓祖仪非常喜欢往陈钧德家跑，惊叹他们家房间好多啊，一楼到四楼都有，每个房间都有漂亮的、时髦的家具，而陈钧德对自己那么真诚、友好，所以他与陈钧德无话不谈，他们甚至谈论过神秘的生理知识，谁也没有羞怯，更没有肮脏的感觉，只像谈论深不可测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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