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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鲁迅 十三、 浴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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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反抗权力者,他渴望加入集团的战斗。在白色恐怖的日子里,在大量产生的流血与牺牲,帮闲与叛卖的事实之前,他成了第一个“争自由的波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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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左联:作梯子的与爬梯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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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的政治控制愈来愈严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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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形式上,南京国民政府是中国历史上最现代的政府。它袭用孙中山提出的政府五权分立制:行政院、立法院、司法院、考试院和监察院,但是,政府最高官员必须由党中央执行委员会遴选,并且常常就是其中的委员。国民党的各部如宣传部、组织部、社会部等等都是作为中央政权的重要部分行使其职能的。于是,党政不分成了一种必然现象。一个一党专政的国家是不可能做到权力机构的分立与相互制衡的,即便如工、农、商、青年和妇女等群众组织也如此。这些组织曾经动员了相当强大的力量起来支持北伐,但是现在政府当局开始公然对群众集会、游行和示威表示反对了,而且极力阻拦和破坏学生运动,培养一批新贵从中进行控制,把所有群众性组织变成御用工具。什么“民主”、“民权”之类,不过是“王道”、“仁政”的翻版,是现代独裁者的别一种骗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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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8月,蒋介石提出:随着“全国统一”的形势,下一步应进行“巩固国家基础”的工作,中国应从“军政时期”进入“训政时期”。次年1月,国民党中央常务会议通过《宣传品审查条例》十五条,其中规定凡“反对或违背本党主义政纲政策及决议案者”,均为“反动宣传品”,应予“查禁查封或究办之”。3月封闭晓山书店,8月封闭创造社出版社,上海大陆大学、华南大学等学校也遭到查封。10月,国民党政府“令全国军政机关,一体严密查禁”进步书刊,“以遏乱源”。上海新闻界有论者认为,自辛亥革命以来,蒋介石是首创新闻检查制度的人,其限制言论出版自由的程度和手段,比北洋军阀厉害得多。其实早在“清党”前夕,他就有过恶劣的表演,指使东路军政治部主任陈群在上海各报馆进行稿件检查,规定政府要登什么就登什么,政府不要登的则一律不许见报。总之,以政府的需要为一切思想言论的准则。舆论于是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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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文字狱由来已久。古代的统治者以文字治罪,杀人随便到了极点;而现代政府把这种封建嫡传的随意性同西方科学管理的严密性结合起来,情形更为严酷,使知识分子无时不处于大网之中。然而,时间刚刚开始,更大的文化劫难还在后头。自由是人类的第二生命,不自由,毋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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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处在现在统治之下,竟无丝毫自由之可言!查禁书报,思想不能自由。检查新闻,言语不能自由。封闭学校,教育读书不能自由。一切群众组织,未经委派整理,便遭封禁,集合结社不能自由。……不自由之痛苦,真达于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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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组织自由运动大同盟,坚决为自由而斗争。感受不自由痛苦的人们团结起来,团结到自由运动大同盟旗帜之下来共同奋斗!横站的士兵/浴火的道路人间鲁迅(下)1930年2月间,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在上海成立。3月,由鲁迅和冯雪峰编辑的《萌芽月刊》公开发表成立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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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同柔石一起出席自由盟的成立大会的。在这个知识者群体秘密召开的会议上,鲁迅只是默默抽烟,没有正式发言。他曾经向冯雪峰表示过,以他个人是不赞成这种方式的,认为除发一个宣言以外,无法做什么事情。本来,他大可以像对待互济会一样,捐点款,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不一定要挂名的。但既然主事人有这层意思,那么也就签个名罢。当发起人名单正式发布的时候,却同郁达夫一起,居然成了领头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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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上海又成立了二十多个分会,并且敦请鲁迅等出席演讲自由的真义。为了自由,他是愿意呐喊奔走的。但是,他有他的方式。对于组织的指示,他仍然保持自己选择的自由。战斗者必须善于保存自己。他积极参加了自由盟主办的演讲活动,讲题却是文艺和美学,与组织上的要求并不一致,没有直接关涉到自由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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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次演讲中,他都强调文艺的社会性、阶级性和真实性。他认为,文艺不应当成为文艺家的专利品,和大众绝缘,这是艺术的不幸。在绘画方面,他批评一些从外国留学回来的画家,命题抽象,崇尚怪异,主张绘画无需“意义”,其实是虚伪画家,很有害于艺术的发展的。他说,绘画是世界通用的语言,我们应当利用这种语言,传播我们的思想。如果说这些内容离自由的主题还很远,那么在大夏大学所讲的《象牙塔和蜗牛庐》,就比较的贴近了。但是,他也不是直截了当地直陈时事,而是使用以古喻今,借题发挥的办法。比如说:象牙塔里的文艺,是决不会出现于中国的;不久可以出现的,恐怕至多只有几个“蜗牛庐”。蜗牛庐者,是三国时隐士焦先曾经居住的一种草窠,与现在江北穷人的草棚相仿,且还要小,光光的伏在那里面,少出,少动,无衣,无食,无言。因为那时是军阀混战、任意杀掠的时候,心里不以为然的人,只有这样才可以苟延残喘。所以,在中国的蜗牛庐里是没有文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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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都骗不过一批“文探”的鼻子。他们的嗅觉特别发达。其实,自由盟自成立以后就一直遭到攻击和压迫。一个署名“天马”的评论“自由运动”说:“或谓此辈著作家,本无所谓不自由也,各新文化书店尝见彼等之著,今组织团体而运动自由,深望勿以求自由故而反致不自由也。”十足的无耻奴才腔调。梁实秋则以鲁迅发起加入自由盟为口实,维护《新月》“争自由的文章”,对鲁迅的批判实行反击。《民国日报》组织了系列文章,追踪自由盟的演讲活动,诽谤漫骂,恶毒之至。其中,有报道说“中公学生反对自由大同盟”,“鲁迅等无所施技”;甲辰生的文章,题为《鲁迅卖狗皮膏药》,不惜使用下流的语言;敌天的《呜呼“自由运动”竟是一群骗人勾当》,攻击自由组织演讲为“反动的宣传”,“最卑鄙最龌龊的行动”,谈到鲁迅时,故作尊重怜惜之态,说“以一位大名鼎鼎的文艺家鲁迅先生,不自保持其优美的历史,反来与一般时代落伍的无聊文人们结合,作那反时代的勾当,真是可惜之至”。最后,十分露骨地表明了敌视民主自由的党性立场:“在现在以党治国的局面下,是否需要‘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的组织,在稍明政党和革命党之分别的人,定能回复这一个答案。”《江苏党务周刊》发表岫云的《什么“自由大同盟”?》说鲁迅等人到各校演讲,“都是反对党的专政”;文章宣称现在是“以党治国的时代”,个人的自由不能阻碍党的自由,“一切非党员的国民,也只有在党的自由之下才有自由,决没有到党外去再求自由的道理”。公民如同草芥,在党老爷及其皂隶的眼中,个人是完全没有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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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党部执委、教育局长陈德徵表态说:“反革命者是不许有自由的。一切反革命者如果用他们的口或笔来宣传破坏全体国民的自由的时候,我们为民族和国家计,就应当斩钉截铁的不许他们有个人的自由。一切反革命者不许有集会以扰乱社会的自由,也不许有发表言论以摇动民族基础的自由,这种制裁的责任,我们是要代替民众的利益而负起来的。”他还威胁说:“在三民主义的统治之下,还觉得不满么?那么连现在所给予的一点自由也得收起了。”如果要剥夺你的自由,只要定名为“反革命”就行了,真是再省事也没有。而且这种制裁还是一桩恩典哩,因为他们的党,据说是代表了国家和民众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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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政府颁令上海各学校禁止自由盟派人来演讲,并勾结巡捕房,秘密逮捕主持人。浙江省党部是CC派的大本营,那里的权势者一贯喜欢干预文化界的事情,当他们得知自由盟的情况以后,立即呈请南京政府通缉“堕落文人”鲁迅等五十一人。刚刚接编《语丝》的时候,曾经有青年投稿揭露复旦大学的黑幕,鲁迅不加删改把它全部登了出来,浙江省党部要人许绍棣正是该校毕业的学生,于是公仇私怨,一并借此机会发泄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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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有自由意识的人是最不自由的。政府当局首先得盯住他们。对此,鲁迅告诉许寿裳说:“浙江省党部也不是没有熟人,倘来问一下,我或者可以告知原委。现在竟然使用这种手段,那么我只好用硬功对付,决不声明,算是由我发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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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他照例出门,照例到内山书店,好像从来未曾有过通缉那么一回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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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危险哪,暂时躲一躲罢。”内山劝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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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紧的,”他说,“如果真的要抓人,他们就不下通缉令什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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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最后,再补充一句:“就是说,有点讨厌,不让我开口——就那么一回事。”话中几分感慨,几分幽默,几分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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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许广平担心,内山再三规劝,他不能不在书店的假三层楼上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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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的恐怖远胜于传染疾病。他被迫孤离于人类正常生存的空间之外。出走之前,他怕连累朋友,便将小心保存下来的许多信件毁掉了,他知道,中国的衙门只要一碰着,就有多么可怕。在朋友中间,除了柔石、冯雪峰、韩侍桁、姚蓬子、郁达夫等四五人外,他不敢公开寄寓的地址。大约每隔几天,许广平才抱着海婴去探望一次。一天晚上,偶尔外出夜餐,归途就有三个学生模样的人,久久追踪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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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放逐者的一生。被家庭放逐,被社会放逐,几经辗转而到上海,仍然是接连不断的短期的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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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低矮的屋顶下,他写信给章廷谦说:“半生以来,所负的全是挨骂的命运,一切听之而已,即使反将残剩的自由失去,也天下之常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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