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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民众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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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死,给上海带来极大的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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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大晚报》刊登了由治丧委员会发出的讣告,次日的《大公报》、《新闻报》、《申报》等也都发表了讣告全文:鲁迅(周树人)先生于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上午五时二十五分病卒于上海寓所,享年五十六岁。即日移置万国殡仪馆。由二十日上午十时至下午五时为各界瞻仰遗容时间,依先生的遗言“不得因为丧事收受任何人的一文钱”,除祭奠和表示哀悼的挽词花圈等以外,谢绝一切金钱上的赠送。谨此讣闻。消息从上海辐射出去,迅速传遍北平、天津、青岛、太原、开封、厦门、福州、广州、香港、无锡、昆明等全国各大城市。远届莫斯科、日本、朝鲜、南洋,以及更多的地方。报界纷纷称誉鲁迅为“文坛巨星”、“思想界的权威”、“中国文坛之惟一领袖”、“中国文坛底最高峰”、“中国民族解放运动的英勇战士”,把他的逝世看做是中国以至全人类的重大损失。旬月之内,各政党、团体、个人的函电,接连不断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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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丧委员会由十三人组成:蔡元培、宋庆龄、史沫特莱、内山完造、沈钧儒、萧三、曹靖华、许寿裳、茅盾、胡愈之、胡风、周作人、周建人。在冯雪峰最初起草的名单曾特意加入毛泽东的名字。但是,除了日文报纸《上海日日新闻》,其他报纸均未见披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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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庆龄,这个中国惟一的由一个女性组成的党,以光辉的民主思想和深厚的民族情感,在一个特殊的战斗场合——悼念鲁迅的全部活动中,起到了为任何人所无法代替的重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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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是一直到死也没有被解除通缉令的,对于他的丧事活动,政府当局肯定要进行严密的监视。19日凌晨,冯雪峰对宋庆龄说,他不知怎样料理这个丧事,并且说如果他出面将必定遭到杀害。宋庆龄当即承担了公开出面主持丧仪的工作。虽然她的处境也很恶劣,长期深居简出,但是为了向敬爱的朋友作最后的告别,她愿意付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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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她想到一位律师,就是救国会的领袖沈钧儒,当即赶到律师办事处,要求他帮助向虹桥公墓买一块墓地。沈钧儒一口答应下来,并马上办理。次日,她同冯雪峰、沈钧儒、许广平一起看过墓地,随后又在茅盾夫人孔德沚的陪同下,从许多家外国百货公司中挑选了一副价值三千元的西式棺木,盛殓鲁迅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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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鲁迅遗体从瞿秋白生前赠送的藤架床上移至万国殡仪馆以后,冯雪峰就藏到周建人的家里,同沈钧儒、许广平和周建人等商量问题,布置胡风等负责治丧处的实际工作。他是遵奉中国共产党的指派参与丧事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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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规定,瞻仰遗容的时间是从10时开始的。但是,因为凭吊者愈来愈多,早上6时左右,就有一群青年男女慌忙赶来了。开始在门口设了一张签名桌,并分发每人黑布一方,后来,因为凭吊者愈来愈多,赶制已来不及,于是只好签字,发布也就来不及了。到了10时,院子里实在无法容纳太多的人,便将殡仪馆的大门关起来,等一批人出来了,再让一批人进去。连一个个的行礼也改作一批数人行礼。在众多的凭吊者中间,有鲁迅的朋友,但更多的是从不相识的群众;有教授、作家、知识者,但主要的是成长中的青年学生,甚至是目不识丁的工人和市民。他们国籍不同,阶级不同,信仰不同,职业不同,年龄不同,但都共同怀着对于鲁迅人格的崇高景仰,对于鲁迅精神,表达了一致的自愿的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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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悬着“鲁迅先生丧仪”的白布横幅。在鲁迅遗像下面,放着许广平的献词:“……悲哀的氛围笼罩了一切,我们对你的死,有什么话说!你曾对我说:‘我好像一只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血。’你‘不晓得,什么是休息,什么是娱乐。’工作,工作!死的前一日还在执笔。如今……希望我们大众,锲而不舍,跟着你的足迹!”周围摆满了花圈、花篮,各式的挽联、挽诗和挽词。蔡元培的挽联:“著述最谨严,非徒中国小说史;遗言太沉痛,莫作空头文学家。”王造时的挽联:“死者赶快收殓,埋掉拉倒;生的主张宽容,那才糊涂。”姚克的挽联:“译著尚未成书,惊闻殒星,中国何人领呐喊;先生已经作古,痛忆旧雨,文坛从此感彷徨。”胡子婴的挽联:“国家事岂有此理,正需要先生不断咒骂;悲痛中别无他说,只好劝大众继续斗争。”郭沫若和徐懋庸也都送来了挽联,郭联是:“方悬四月,叠坠双星,东亚西欧同殒泪;钦诵二心,憾无一面,南天地北遍招魂。”徐联是:“敌乎?友乎?余惟自问;知我罪我,公已无言。”有的挽联,字迹就像小学一年级学生写的一般稚嫩,言辞也极其简单,如“鲁迅不死”,“哭鲁迅”等,下面是一大堆陌生的名字,或者什么名字也没有,代替的是什么:“工人识字班”、“店员读书会”之类,朴素的文字里有着更为沉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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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孟十还在悼文中记录了一则十七岁的孩子的日记:十月二十一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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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和两个同学到胶州路万国殡仪馆去看鲁迅先生的遗体。一进殡仪馆的大门,就挤在许许多多人中间了;大家都在签名簿上签名,我们也签了,都是横写,用的钢笔。随后招待员给我们缠了黑纱,我们就走进礼堂去了。我们在鲁迅先生前面连行了三次礼,心里觉得很难过,几乎要哭出来,因为我们都知道他是一位极可敬爱的大文学家,他是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中国从此少了一位最有用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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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半个月前才读完他翻译的《表》,很喜欢这书,容易懂,以后他再不能给我们译书著书了,想想,这有多么让人悲哀呀!我祷祝中国的学生们,都来学习鲁迅先生,将来把中国治好起来,使中国在世界上做一个强国。我们不可忘记鲁迅先生哪。尤其是他遗留给我们的精神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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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到市中心参加运动会,没有方法来给他送殡了,想要请假,体操教员就一定先不允许,唉!在鲁迅遗体旁边,有多少为泪水所充盈的眼睛缓缓地绕了过去。缓缓地,一队又一队,比行进在绝壁和滩涂之上的纤夫还要艰难。没有裂天的号子,只有迫促的呼吸、啜泣和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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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都一样悲壮,一样需要内心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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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日下午,出殡前,万国殡仪馆的门口和马路上占满了人群。许多人为了最后看上鲁迅一眼,就像决口的河水,不断地往里面冲去。而湖水一般平静的地方,正在练习唱挽歌:他是我们民族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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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新时代的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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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起大众来生存……突然,有一个声音在空中叫道:“诸位!现在需要扛挽联的一百六十人!扛花圈的一百人!愿意替鲁迅先生扛挽联的,请站在草地的左边!愿意替鲁迅先生拿花圈的,请站在右边!其余的,请到门外去自动排队:四个人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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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就有了挽联队、花圈队、挽歌队……巨大的白布遗像,用了悲悯而坚毅的眼睛,俯视着人群。由欧阳山、蒋牧良执掌着“鲁迅先生殡仪”的白布横幅走在最前面,紧跟着是鲁迅的灵柩,由鹿地亘、胡风、巴金、张天翼等七八个人抬着。歌声起了:“哀悼鲁迅先生……”于是,一支上万人的队伍与歌声相纠结,开始在长长的马路上蜿蜒……他是我们民族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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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新时代的号声……路线原定为:胶州路、赫德路、爱文义路、卡德路、同孚路、福煦路、大西路、虹桥路,而后至万国公墓。捕房以防止扰害秩序为由,进行阻挠。于是,人们不得不临时改变方向:胶州路、极思菲尔路、地丰路、大西路、虹桥路……队伍从租界经过时,骑马的印度巡捕得得得地在两旁巡逻。行出中国界,就由黑衣的缠腿的中国警察接代了,所有长枪,全都上了刺刀,短枪也挂好了把子,简直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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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当群情激动的时候,是只有武器害怕思想,没有思想害怕武器的。一支哀军继续前进。前面,“民族魂”的绸旗逆风飘动,挽联如人们一样低垂着头,花圈上的花朵,在痛苦的颤抖中不时落下来,这时,女孩子们便连忙弯腰拾起……他是我们民族灵魂……巨大的遗像,仍用了悲悯而坚毅的眼睛,俯视着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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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沿途散发《鲁迅先生事略》、《纪念鲁迅先生要继续鲁迅先生救亡主张》、《哀悼歌》、《挽歌》,以及全国学生会《哭鲁迅先生》等传单,唱着歌,喊着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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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鲁迅先生遗志,打倒帝国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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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先生精神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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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倒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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