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053998
鲁迅的饭局 绍酒越鸡之饭——鲁迅味蕾上的乡愁
1706053999
1706054000
童年的饮食习惯决定着一个人的味蕾。在一般语境中,鲁迅似乎只适合喝绍兴黄酒,而不是白酒,更不是洋酒。萧红《回忆鲁迅先生》一文就这样写:“鲁迅先生喜欢吃一点酒,但是不多吃,吃半小碗或一碗。鲁迅先生吃的是中国酒,多半是花雕。”
1706054001
1706054002
鲁迅定居上海之后,有“绍酒越鸡”之饭:1930年3月15日,“下午康农、修甫、友松来。晚望道来。因有绍酒越鸡,遂邀广湘、侍桁、雪峰、柔石夜饭”。陈望道是浙江义乌人,看样子绍酒越鸡是他带来的,因此,鲁迅邀请众人共饭。
1706054003
1706054004
此外,1934年5月5日,“夜同广平往新光大戏院观《阿丽思漫游奇境记》,复至南越酒家食面而归”。看得出这是一顿便饭,“南越酒家”从其店号上分析,亦当属绍兴口味。
1706054005
1706054006
鲁迅味蕾上的乡愁早在他初进北京城的时候就开始了,1912年最后一天,“晚铭伯招饮,季巿及俞毓吴在坐,肴质而旨,有乡味也,谈良久归”。
1706054007
1706054008
许铭伯先生在岁阑之际,用家乡菜招待鲁迅,“肴质而旨”意思就是实惠而又有油水,并且是家乡口味。北京往常有绍兴人做厨子的传统,明史玄《旧京遗事》说:“京师筵席,以苏州厨人包办者为尚,余皆绍兴厨人,不及格也。”说的是明末,苏州厨子受欢迎,绍兴厨子则“不及格”,意思是未进入上流社会,并非不入眼。既不及格而又流行,说明在中下阶层中非常普遍,且受欢迎。
1706054009
1706054010
鲁迅民国初年去北京的时候,北京还有几家绍兴人开的名饭馆,如杏花春、颐乡斋、越香斋等。陈莲痕《京华春梦录》记载说:“山阴所设杏花春,颐芗斋(即颐乡斋)之绍兴花雕,味擅上林,口碑尤胜。”从中可见,绍兴饭庄最重要的是卖绍兴老酒,即陈年花雕,并将其作为饭店的招牌。过去的北京最重南酒,有专卖女真、花雕的南酒店。《光绪都门纪略》酒楼诗云“陈绍斟来色似茶,高楼午酌胜仙家”,也是用绍兴的陈年老酒来号召的。
1706054011
1706054012
杏花春、颐乡斋两处酒家,鲁迅都去过不少次。比如:
1706054013
1706054014
1912年10月19日,“晚许铭伯招饮于杏花春,同坐者有陈姓上虞人,忘其字,及俞月湖、胡孟乐、张协和、许季巿”。
1706054015
1706054016
1915年11月20日,“沈康伯将赴吉林,晚与伍仲文、张协和公饯于韩家潭杏花春,坐中又有范逸丞、稚和兄弟及顾石臣”。
1706054017
1706054018
1919年6月1日,“下午往铭伯先生寓。晚子佩招饮于颐香斋,与二弟同往”。
1706054019
1706054020
1924年6月27日,“晚李仲侃招饮于颐乡斋,赴之,同席为王云衢、潘企莘、宋子佩及其子舒、仲侃及其子”。这几次小饮小聚,有些是绍兴人招饮,有些是绍兴人参加,所以都在绍兴饭馆中进行。杏花春的拿手菜是熘鳝片、烤鳝背等,颐香斋的拿手菜是红烧鱼唇、烩海参,都是比较高档的菜品。
1706054021
1706054022
其实,鲁迅1924年创作的小说《在酒楼上》非常精彩地写过一场“绍酒”之宴。这个小说探讨分析当时社会上新型知识分子的心态以及形象,是辛亥革命后中国知识分子精神面貌的写照。主人公吕纬甫是一个曾有过辛亥革命时期的革命热情,后来却变得意志消沉的“文人”。小说表现了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在躁动与安宁、创新与守旧两极间摇摆的生存困境,隐藏着鲁迅内心的绝望与荒凉,被评论界誉为“最富鲁迅气氛”的作品,周作人也说此作是“最具有鲁迅色彩的文章”。
1706054023
1706054024
鲁迅的小说和散文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比如《一件小事》,像小说又像散文。《在酒楼上》也是如此,开头“我从北地向东南旅行,绕道访了我的家乡”完全是纪实散文,也完全符合鲁迅的经历。鲁迅作品中的S城既像虚构的,又完全是绍兴城的写照。所以,完全可以把鲁迅的小说当作纪实散文读。
1706054025
1706054026
小说中提及在酒楼上就餐的情形,是典型的环境描写,也可以窥见民国时期小酒楼的普遍状况。因为小说写的是归乡,所以,也可视作是鲁迅“绍酒越鸡”之饭的现场版。
1706054027
1706054028
小说写道:“我所住的旅馆是租房不卖饭的,饭菜必须另外叫来,但又无味,入口如嚼泥土。”
1706054029
1706054030
“我午餐本没有饱,又没有可以消遣的事情,便很自然地想到先前有一家很熟识的小酒楼,叫一石居的,算来离旅馆并不远。我于是立即锁了房门,出街向那酒楼去。其实也无非想姑且逃避客中的无聊,并不专为买醉。一石居是在的,狭小阴湿的店面和破旧的招牌都依旧;但从掌柜以至堂倌却已没有一个熟人,我在这一石居中也完全成了生客。然而我终于跨上那走熟的屋角的扶梯去了,由此径到小楼上。上面也依然是五张小板桌;独有原是木棂的后窗却换嵌了玻璃。”“一石居”,一听便是小酒馆,名气也不大,并且如下文所说的“没有酒楼气”。
1706054031
1706054032
小酒楼的布置是楼上摆五张小板桌,“独有原是木棂的后窗却换嵌了玻璃”。孔庆东先生认为这个细节反映出“鲁迅非常注意这个世界的变和不变”,当别人都说变的时候,鲁迅盯着那个不变的东西,大家都说辛亥革命了,中华民国了,鲁迅却说:“一样,没变,跟以前一样。”诚哉斯言,鲁迅眼中总有与众不同的参照物。
1706054033
1706054034
“一斤绍酒。——菜?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
1706054035
1706054036
……
1706054037
1706054038
“客人,酒。……”
1706054039
1706054040
堂倌懒懒的说着,放下杯,筷,酒壶和碗碟,酒到了。我转脸向了板桌,排好器具,斟出酒来。
1706054041
1706054042
这是写如何点菜,以及酒楼如何给客人上酒,淡淡的对话十分诱人。虽是小说,但犹如文史资料,当代人无论如何发挥想象,也绝不会写得这么精准。绍兴黄酒不是白酒,所以主人公敢于要一斤。“十个油豆腐,辣酱要多!”这是典型的绍兴的味道,也是乡愁的味道,更是鲁迅需要的味道。
1706054043
1706054044
酒菜上来之后,“我”也抖出了自己的心事:“觉得北方固不是我的旧乡,但南来又只能算一个客子,无论那边的干雪怎样纷飞,这里的柔雪又怎样的依恋,于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这是一个漂泊者的真正心态,说明他自己喝酒的根本原因是无家可归、无可附着的漂泊感。“我略带些哀愁,然而很舒服的呷一口酒。酒味很纯正;油豆腐也煮得十分好;可惜辣酱太淡薄,本来S城人是不懂得吃辣的。”
1706054045
1706054046
鲁迅和梁实秋等人不一样,一般不专门写吃的,更不会写某一个菜怎么做。鲁迅只是散淡地在小说、散文、书信、日记中有意无意地暴露出他的口味。
[
上一页 ]
[ :1.706053997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