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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文明之梦(胡适传)(修订本) 二 文学革命的社会诠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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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认为,文学革命能很容易就取得成功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白话文本身的简捷和易于教授”。[25]这就提示了一个重要的认识文学革命的路径。盖其全从接收者一面考察问题。社会发展与思想演变的互动关系,我们过去研究得很不够。我们的思想史和社会史研究,不仅各自都较薄弱,而且几乎一直是各搞各的,互不越雷池一步。但过去对从文学革命到整个新文化运动的认知,显然已说明仅从思想史的角度考察,未必能得此事件之全貌。余英时师在讨论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之时,已对新文化运动的社会基础进行了简明的考察分析。这里试从思想史的社会层面着手,进一步从接收者一面考察和诠释文学革命,希望能有更深入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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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英时师认为,1919年的五四爱国运动立即引起了全国各大城市的学生罢课、商人罢业和工人罢工,这一事实充分说明了新文化运动的基础就是“城市中的新兴知识分子和工商业阶层”。他们也是当时的大众传播工具如报章杂志的主要城市读者群。白话文运动的成功使新思想、新观念能够通过报章杂志而直接传播给他们。“所以新文化运动从白话文开始虽出于历史的偶然,但以结果而论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一种发展。”陈独秀就已指出:“中国近来产业发达,人口集中,白话文完全是应这个需要而发生而存在的。适之等若在三十年前提倡白话文,只需章行严一篇文章便驳得烟消灰灭。”[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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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以前的人提倡白话,是为引车卖浆者流说法,是要去“启”别人的“蒙”。启蒙者自身,既然不“蒙”,自然可不用白话。所以一般的士大夫,完全可以置之不理。那被“启”的“蒙者”一边,自己是否承认被“蒙”,或其承认的“蒙”是怎样一种“蒙”(很可能只承认不识字而被“蒙”却并非是不知新知识那样的“蒙”),及其是否想要或愿意其“蒙”被“启”,恐怕都是要打个很大的问号的。但这不是我们这里能讨论的问题。[27]今胡适所倡导的白话,是为士大夫自身说法,是要“启蒙”者先启自己的“蒙”,这就与以前有根本的区别了。可以做古文的士大夫自己,包括留学生,当然不会赞成;后者尤其反对得厉害。正因为如此,胡适的白话文主张在美国留学生圈内才几乎完全得不到支持。后来文学革命以及新文化运动最有力的反对者,仍是留学生,这一点后面还要论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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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民国初年那些介于上层读书人和不识字者之间的边缘知识青年,当然就要拥护白话文运动了。前引陈独秀所说的文学革命社会背景,若仔细观察,实际上就只限于向往变成精英的城镇边缘知识青年或知识青年,真正通俗小说(未必白话)的读者群是不同的(详后)。民国初年的中国有一班不中不西,中学和西学的训练都不够系统,但又初通文墨、能读报纸之辈,因科举的废除已不能居乡村走耕读仕进之路,在城市又缺乏“上进”甚至谋生的本领,既不能为桐城之文、同光之诗而为遗老所容纳,又不会做“八行书”以进入衙门或做漂亮骈文以为军阀起草通电,更无资本和学力去修习西人的“蟹行文字”从而进入留学精英群体,但其对社会承认的期望却不比上述任何一类人差。他们身处新兴的城市与衰落的乡村以及精英与大众之间,两头不沾边也两头都不能认同——实际上当然希望认同于城市和精英一边而不太为其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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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基层奋斗到上层的胡适是非常理解这种希望走近上层社会的心态的。他在后来写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的“导言”中说:“小孩子学一种文字,是为他们长大时用的;他们若知道社会的‘上等人’全瞧不起那种文字,全不用那种文字来著书立说,也不用那种文字来求功名富贵,他们决不肯去学,他们学了就永远走不进‘上等’社会了!”[28]像孔子一样,胡适希望能够向学的人都有走进上等社会的机会,所以他特别注重教育与社会需求的关联。他刚从美国回来时就注意到:“如今中学堂毕业的人才,高又高不得,低又低不得,竟成了一种无能的游民。这都由于学校里所教的功课,和社会上的需要毫无关涉。”[29]且不管胡适所说的原因是否对,城市社会对此类中学生的需要有限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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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写那篇文章的口气,似乎尚未有意识地把这些人当作“我们”看待。其实他们才真是最支持白话文运动的“我们”。这些人在穷愁潦倒之际忽闻有人提倡上流人也要做那白话文,恰是他们可以有能力与新旧上层精英竞争者。胡适明确指出,文学革命就是要把“大众所酷好的小说,升高到它们在中国活文学史上应有的地位”。小说的地位升高,看小说的“大众”的地位当然也跟着升高。胡适并有意识地“告诉青年朋友们,说他们早已掌握了国语。这国语简单到不用教就可学会的程度”。因为“白话文是有文法的,但是这文法却简单、有理智而合乎逻辑,根本不受一般文法转弯抹角的限制”(这已与其《文学改良刍议》的第三条矛盾了),完全“可以无师自通”。简言之,“学习白话文就根本不需要什么进学校拜老师的。”实际上,“我们只要有勇气,我们就可以使用它了”。[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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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于就是说,一个人只要会写字并且胆子大就能作文。边缘知识青年一夜之间不降丝毫自尊就可跃居“上流”,得来全不费工夫,怎么会不欢欣鼓舞而全力支持拥护!到五四运动起,小报小刊陡增,其作者和读者大致都是这一社会阶层的人。从社会的层面看,新报刊不也是就业机会吗?他们实际上是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了“社会的需要”,白话文运动对这些人有多么要紧,而他们的支持拥护会有多么积极,都可以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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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主张既然适应了民国初年社会变动产生出的这一大批边缘知识青年的需要,更因为反对支持的两边都热烈参与投入,其能够一呼百应(反对也是应)、不胫而走,就不足为奇了。而且,如前所述,胡适写文章是有心栽花。他“抱定一个宗旨,做文字必须要叫人懂得”,为此而改了又改,就是“要为读者着想”。胡适关怀的不止是他自己是否懂,而且有意学梁启超,“要读者跟我的思虑走”。努力使他的文章“明白清楚”的结果是“浅显”,而浅显又适应了边缘知识青年的需要。同时,他作文既然不是“只管自己的思想去写”,而是“处处为读者着想”,有时或不免因为想象中的读者的缘故要收束或张大“自己的思想”,这或者使胡适所表述的未必总是完全代表他的本意(应至少代表了大意)。但这样与别人不同的一心一意从读者角度出发的苦心,在民初思想接收者渐居主动地位时,就给胡适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正面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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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白话文运动的迅速成功也还有另外的非思想的原因,那就是胡适和陈独秀这两个安徽老白话作家的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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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曾说:“天下古今多少社会革新家大概多有头脑简单的特性;头脑太细密的人,顾前顾后,顾此顾彼,决不配作革命家。”胡适自己确实当得起“头脑细密,顾前顾后”这几个字。但他的性格又有反叛的一面,提倡怀疑,讲究“率性”,喜欢立异,且因少年以来的成功而自信心特别强,结果是“旁逸斜出”的胆子比大多数人都要大;更由于从小养成的防卫心态,遇压力就反弹,压力越大,反弹越强。所以胡适头脑并不简单却具备了头脑简单的社会革新家的许多功能性特征,两难之局在胡适身上竟能杂糅,发难搞革命也就不足为怪了。但胡适终因头脑太细密,又要自我保护,鉴于在美国遭大家反对的经验,为了怕守旧派的反对,在写成文章发表时,故意委婉出之,不说文学革命而说是什么“文学改良刍议”。[31]这说明胡适对当时国内情形的了解尚有误差。但其主张正适应了国内一大社群的需要,结果不仅未遇到反对,简直还大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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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胡适来说,没有压力,便不会反弹。因为他原本就预想白话文运动“总得有二十五至三十年的长期斗争”才能成功。眼看革命就要真的变成改良时,恰遇到陈独秀大张旗鼓的支持。从这个角度看,胡适与陈独秀的配合就更有意义了。陈是身与清末革命之人,胡则只是同情和间接参与;我们虽不能说陈的头脑简单,但其不容人反对的革命性确比胡强不知多少倍。正如胡适自己说的,当年他的态度太和平持重,“若没有陈独秀‘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的精神,文学革命的运动决不能引起那样大的注意”。两人不仅在态度的激进与稳重上互补,而且,如余英时师指出的“胡适对中西学术思想的大关键处所见较陈独秀为亲切”,而陈则“观察力敏锐,很快地便把捉到了中国现代化的重点所在”,故能提出“民主”与“科学”的口号。[32]两人的协作,真是文学革命的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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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胡陈合作的意义远不止此。它还意味着留美学生与国内思想言说的衔接。民初的中国,不仅存在知识精英与一般平民疏离的现象,而且还有自晚清以来西洋留学生与国内思想言说的疏离。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晚清西洋思想之运动,最大不幸者一事焉,盖西洋留学生殆全体未尝参加于此运动;运动之原动力及其中坚,乃在不通西洋语言文字之人。”由此生出种种弊端,“故运动垂二十年,卒不能得一坚实之基础,旋起旋落,为社会所轻”。[33]梁氏著此书本为胡适所促,书成后又经胡适“有所是正”,不知这一段是否就是据胡适提出的意见增改的。因为胡适最爱引用纽曼的诗:“现在我们回来了,你们请看,便不同了。”则梁意不过为胡做铺垫罢了。不过,梁氏也指出,从这一点看,过去的西洋留学生,“深有负于国家也”。这当然说的是晚清的现象,民国以后,西洋留学生对推广西学的参与,显然比前增多。不过,虽然参加,又多是自说自话,不仅不能像黄远庸所说的“与一般人生出交涉”,就是与国内的精英,也没有多少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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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其实早就认识到梁所指出的弊病。他知道,要“输入新知识为祖国造一新文明,非多著书多译书多出报不可”。但留美学生中许多人“国学无根底,不能著译书”。胡适以为,这就是中国“晚近思想革命政治革命,其主动力多出于东洋留学生”的根本原因。东洋留学生的学问并不见得高于西洋留学生,实际上就西学言肯定还要差许多,但东洋留学生都能“著书立说”,所以有影响;而不能“著书立说”的西洋留学生在中国这些思想政治运动中,就只能“寂然无闻”了。问题在于,像胡适这样有意要参与的西洋留学生,也常觉参与无由。他曾深有感慨地指出:“美留学界之大病在于无有国文杂志,不能出所学以饷国人。”[34]其实杂志不是完全没有,但印数少而流传不广。胡适与朋友们的讨论多在书信中,即使发表在《留美学生月报》上也只有留学生他们自己看。“出所学以饷国人”正是胡适的愿望,他为此进行了长期的预备。陈独秀办的《新青年》的作用就在于使胡适和其他人“能出所学以饷国人”,从而改变了留美学生自说自话的状态。从此留美学生就成了中国思想言说中的一支生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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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文学改良刍议》就主要是为国内刊物《新青年》所写,发表后颇有“轰动效应”,于是一举成名。对国内的人来说,文学革命的口号应是陈独秀提出的,但陈既然将胡适许为文学革命“首举义旗之急先锋”,许多人也认同这一观念。在胡适归国前,南社的柳亚子在给杨杏佛的信中,已说胡适“创文学革命”。[35]这个认知出自不太喜欢胡适的人,可知他在国内已是声名远播了。但胡适同时一稿两投,也将文章刊登在《留美学生季报》上,却几乎无人理睬。这最能说明接收一面对文学革命兴衰的重要。而一旦接收一面对其重要性有了“自觉”的认识,事物的发展又会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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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胡适提出的“活文学”,其实都是依其自定标准来判断。胡适非常认同于黄远庸所说的“与一般人生出交涉”的观点,并将其视为“中国文学革命的预言”(这里就仍有“我们”与“他们”)。[36]问题在于,一旦“与一般人生出交涉”成为宗旨,什么是活文学便不是胡适等所能凭一己之爱好而定,而实应由“一般人”来定。换言之,面向大众成了目标之后,听众而不是士人就成了裁判。在胡适等的内心深处,大约并未将此裁判的社会角色让出。胡适关于历代活文学即新的文学形式总是先由老百姓变,然后由士人来加以改造确认即是保留裁判角色的典型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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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造成了文学革命诸人难以自拔的困境:既要面向大众,又不想追随大众,更要指导大众。任鸿隽、梅光迪、林纾都在不同程度上意识到这一点的。梅氏以为,如用白话,“则村农伧父皆是诗人”。任鸿隽有同感,他在给胡适的信中说:“假定足下之文学革命成功,将令吾国作诗者皆京调高腔。”[37]而林纾则对“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这种潜在可能性深以为戒。在这一点上,旧派比新派更具自我完善性。传统的士大夫的社会角色本来就是一身而兼楷模与裁判的,分配给大众的社会角色是追随;追随得是否对,仍由士大夫裁定。两造的区分简明,功能清晰。但对民初的知识人——特别是有意面向大众的知识人——来说,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所有这些士大夫的功能,现代知识人似乎都不准备放弃;但他们同时却又以面向大众为宗旨。这里面多少有些矛盾。关键在于大众如果真的“觉醒”,自己要当裁判时,知识人怎样因应。假如稗贩不再是“可用为教授”,而竟然“思出其位”,主动就要做教授,那又怎么办?林纾已虑及此,新文化人却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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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研究五四之前的文学革命,虽然都指出其各种不足,但一般尚承认其在推广白话文即在试图“与一般人生出交涉”方面的努力和成功。其实恰恰在这一点上,文学革命只取得了部分的成功。胡适自称:“在短短的数年之内,那些[白话]长短篇小说已经被正式接受了。”[38]但在几年内最先接受白话者竟然包括素称落后的北洋政府,它在1920年就规定小学课本使用白话文。而最接近“引车卖浆者流”的读者反而在相当时期内并不十分欣赏白话文学作品,张恨水就同样用古文写小说而能在新文化运动之后广泛流行,而且张氏写的恰是面向下层的通俗小说。这很能说明文学革命在白话方面的“成功”其实还应做进一步的分析。如果从销售的数量言,二三十年代文言小说恐怕不在白话小说之下。美国学者林培瑞已做了很大努力去证实是哪些人在读文言小说,哪些人就是以上海为中心的“鸳鸯蝴蝶派”早已生出交涉的“一般人”。[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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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文言小说在相当时期里的风行虽然可用统计数字证明,文学革命诸人自己的确没有认识到,恐怕也不会承认,他们在“与一般人生出交涉”方面竟然成功有限。很简单,他们自己的文学作品也确实很能卖,同样是不断地再版。这就提出一个新的问题,文学革命者们到底与什么样的“一般人”生出了交涉呢?或者说,究竟是谁在读文学革命者的作品呢?后来的事实表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接受白话小说者只是特定的一部分人。他们中许多是从林译文言小说的读者群中转过来的,有的更成了后来的作者(如巴金)。另一些大约也基本是向往新潮流或走向“上层社会”的知识青年。鲁迅当然也曾见过以带着体温的铜元来买小说的电车售票员,但他似乎也就只见到那一个。可以说,原有意面向“引车卖浆者流”的白话小说只在上层知识精英和追随他们的边缘知识青年中流传,而原被认为是为上层精英说法的古文却在更低(底)层但有阅读能力的大众中风行,这个极具诡论意味的社会现象说明胡适提出的“白话是活文学而文言是死文学”的思想观念其实是不十分站得住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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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揭示了胡适等人在有意识的一面虽然想的是大众,在无意识的一面却充满精英的关怀。文学革命实际上是一场精英气十足的上层革命,故其效应也正在精英分子和想上升到精英的人中间。民初新旧杂陈的现象后面还要进一步探讨,但这些新文化运动领导人在向着“与一般人生出交涉”这个取向发展的同时,已伏下与“一般人”疏离的趋向这个事实已隐然可见了。甚至可以说,30年代左翼文化运动的兴起,就是在文学革命运动“失败”的基础上继续完成文学革命“与一般人生出交涉”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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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代的左翼文化运动,看上去似乎与更早的文学革命运动相对立,至少左翼文化运动一开始时的攻击目标,基本上是集中于已“落伍”的文学革命时的前辈。但两个运动之间又有着密切的内在关联。左翼文化运动的兴起,大致仍是遵循文学革命时期“与一般人生出交涉”的宗旨,而又认定文学革命者们已不能实行此一主张。“普罗文学”口号的提出,虽然有苏俄的外在影响,但也说明左翼文人已感觉到文学革命者生出交涉的一般人似乎还不够“一般”,所以才往更“一般”的方向走。故左翼文化运动的实亦沿着文学革命以来中国文学思想演变的内在理路在发展:反对是表面的,继承是内在的。这当然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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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文学革命在立说者这一面,是要“把通俗文化提升到和上层文化同等的地位上来”。对像陈独秀这样的人来说,文学革命不过是更广泛的伦理道德革命的第一步。所以他是把当时讨论甚多的“孔教问题”与文学革命和思想革命都作为更大的“气运”的一部分结合起来考虑的。胡适也一样,根据他的进化文学观,“只有新的白话文体才能表达二十世纪的新情感和新思想”。文学革命之后,必然要进到思想文化运动的下一阶段。[40]而文学革命在接收者一面,则是边缘知识青年找到了方向和出路。当他们从茫然走向自觉时,也必定要想发挥更大更主动的作用。立说接收两面的共同点是表达或适应了近代以来边缘向中心挑战的大趋势。而且这一趋势正以迅疾的速度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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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曾暗示,文学革命的成功与中国当时社会思想的激进化有关。因为北京“那个守旧政府教育部”竟然在1920年便明令小学要从当年起在三年内全部使用白话教材,到1923年,中学国文课本也采用国语。这远远超出了胡适以为文学革命“总得有二十五至三十年的长期斗争”才能成功的预想。[41]如果以“守旧”著称的北京政府尚且如此趋新,其余方面的激进自不难想见。当着文学革命走向文化运动之时,中国的激进化又有增无减,整个场面就更加不会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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