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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71 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 [:1706099943]
1706101472 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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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74 去年,刘半农与钱玄同在《新青年》演了一出“双簧戏”,让光绪举人、自称“清处士”的林琴南蒙受了奇耻大辱。平心而论,林琴南乃清末一有成就的学者,不仅译了《茶花女遗事》等大量欧洲小说,畅销一时,还善画山水,好讲学,不分门户,主张义理考据,合而为一,其《论文》《论画》也颇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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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76 近日,暖暖的斜阳照着他绒线胡同的老宅,院里的西府海棠开得如云似霞。他心情极好地坐在院里喝着上好的明前龙井。他的一篇题为“荆生”的小说,在春天里如期完成了。小说是用漂亮的桐城文言文写的。说的是某一天,皖人田必美、浙人金心异,伙同刚从美国回来的哲学教授,同至陶然亭游玩。他们在一间屋内闲聊起来,抨击孔子纲常伦理,主张白话文,反对古文。谈兴正浓,酒已温好,菜也上齐之际,突然一声巨响,板壁破裂,但见荆生手提十八斤铜锏跳将进来,圆睁怒目,手指三人斥道,你们刚才说些什么鸟话?泱泱华夏四千年,以伦纪立国以礼仪安邦,尔等身为文人,为何偏要毁灭它?又竟敢以禽兽之言,扰我耳根清净。田必美刚欲争辩,荆生已举二指按其额头,他便脑痛如锥刺般叫起来。荆生又一脚踩住狄莫,令其腰痛欲断,苦苦求饶。金心异乃近视眼,荆生狂笑一声摘下他的眼镜扔到窗外。金心异怕死,叩头请罪。荆生大笑,说尔等貌似李贽的狂徒,简直是人间怪物。今天我本不该接触你们的禽兽躯干,回去当用香汤洗洗手脚。我不想玷污了我这柄神圣的铜锏,还不快滚下山去,让饿鬼收拾你们吧!三人抱头鼠窜,一溜烟般逃下山去。回首见危阑之上,荆生正高举铜锏,做狞笑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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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78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皖人田必美指陈独秀,浙人金心异指钱玄同,从美洲回来的懂哲学又戴眼镜的指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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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80 《荆生》作为一篇小说极为一般,至于所谓春秋笔法,也过于粗俗,但小说内容简单,目的也明确,故并不恶毒下作。有人说,那荆生大概指的是安福系的徐树铮,揣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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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82 最先看到《荆生》的,是北京大学法科政治系学生林琴南的崇拜者张厚载。是他将《荆生》交上海《申报》的,又以通信形式在上海《神州日报》开辟专栏,与林琴南遥相呼应。张厚载曾在《新青年》上发表过《我的中国旧剧观》。那是胡适力主发表的。胡适还曾将张厚载的《生活独立》一文推荐给了《新潮》。对此,钱玄同在一次《新青年》编前会上,还表达了对胡适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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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84 其实,胡适对张厚载并无恶感,或有些心不在焉。本年开始,胡适花费不少心思弄他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册。2月,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了此书。这是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中推陈出新、开创风气的又一大动作。《中国哲学史大纲》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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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86 此书去年7月就已由蔡元培作序推荐给商务印书馆。蔡元培非常看重这部书,认为这是胡适在中国文化学术坛坫站稳脚跟进而成佛作祖、呼风唤雨的基石。历史非常公正地证明,该书是一部划时代的书,胡适是划时代的人物。在评价鲁迅与胡适时,常见的一种论调是,鲁迅的文学作品开创了中国文学的新局面、新气象,而胡适只不过是开启白话文的一位旗手而已。不错,仅靠倡导一个白话文运动是不能真正创造新文化运动生动局面的。胡适是靠国学上的出色表现,在中国正统学术坛坫取得真正地位和领导权,让各色新旧人物刮目相看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在思想史上巨大的开创性意义与内容形式的诸多特长,引起中国学术思想界的大震惊,两个月后就再版,两年之间已再版七次,出现“购者争先,瞬息即罄”的盛况(《胡适来往书信选》)。胡适如果仅仅以倡导白话文而轰动一时,他的影响或许只停留在通俗文化层面。胡适之所以突破乾嘉学者的成就,是他提供了方法论武器、科学精神和“批判的态度”。可以说,《中国哲学史大纲》是胡适在中国学术文化界“整理国故”的重大工程。胡适的文化继承和建设的口号是:“研究问题,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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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88 胡适没有太多纠缠于“林蔡大战”,1919年,胡适像个掘墓人,在努力亲自动手埋葬一个文化意义上的旧时代同时,又为新的文明涂上一抹明丽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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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90 林琴南万万没有料到,他的那篇游戏之作《荆生》发表之后,在文坛会遭到强大的反击。《每周评论》连续两期辟《对于新旧思潮的舆论》专栏,转载各地报刊批评林琴南的文章。有的文章将他斥为“学术界之大敌,思想界之蟊贼”。最让他七窍生烟的是署名二古的《评林畏庐最近所撰〈荆生〉短篇小说》一文。二古系一中学教师,他像批改学生作文般,对《荆生》逐句逐段予以点评,亦庄亦谐地批《荆生》结构平直,文法舛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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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92 此篇小说其文之恶劣可谓极矣。批不胜批,改不胜改。设吾校诸生作文尽属如此,则我虽日食补脑汁一瓶,亦不足济吾脑力,以供改文之用。然吾读林先生所译之《茶花女遗事》及他种小说,尚不如是,岂年衰才尽,抑为他赝作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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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94 上海的和尚苏曼殊也来凑趣。写了一篇长文,尽揭林琴南老底。说看了二古的文章,不禁哑然失笑。二古先生真是师者,诲人不倦,批改这等臭文还不如在春光明媚之际,栽花种草或游山玩水。苏曼殊还特意揭林琴南前后文章大不相同的老底,云林琴南译《茶花女遗事》,是因刚死了老婆,悲痛之际,友人劝他译《茶花女遗事》以移情,心境与小说氛围相似,情绪相近,故有神来之笔。小说印出之后,风行全国,雪花银子滚滚流进腰包,才有“吾性但欲得金耳”之夫子自道。为钱而著文,江郎才尽,才写出如此拙劣的《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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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96 苏曼殊,字子谷,广东山县人,生于日本,1903年赴日本留学,曾参加爱国活动,回国后任教苏州吴中公学,曾任《民国日报》编辑。后去香港,不久到惠古寺削发为僧,法号曼殊。参加过南社,其诗秀雅,多写伤情别绪,亦有伤时忧国之作。也善小说,《断鸿零雁记》最为有名,写男女爱情生活。入佛门却表现世俗之情,别有情趣。其书画也甚工,在文坛享有盛誉,与陈独秀有深厚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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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498 这等社会名流撰文对《荆生》冷嘲热讽,年事已高却满腹经纶的林琴南反而被激发了斗志,在幽静的小院踱步多时,然后急急钻进书房,研墨润笔一挥而就,用文言文写了小说《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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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00 《妖梦》写的是陕西人郑思康,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大胡子邀他同游阴曹地府,说阴曹发生大灾难,一群活时作恶、死后入阴曹仍不悔改的人,把阴曹地府折腾得天翻地覆,他们二人来到一所“白话学堂”,见有一副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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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02 白话通神,红楼梦,水浒,真不可思议;古文讨厌,欧阳修,韩愈,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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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04 进入“白话学堂”,至第二门,有匾额曰“毙孔堂”,也有一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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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06 禽兽真自由,要这伦常何用?仁义太坏事,须从根本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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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08 见此,那郑思康大怒,对大胡子吼道:“人们都说阴曹地府有阎罗,那阎罗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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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10 大胡子说:“阳间没有政府,阴间哪来的阎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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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12 正说话间,见有三个“鬼中之豪杰”来接见。校长叫元绪(《论语》注中有“蔡,大龟也”之句,元绪为龟的别名,指蔡元培),教务长叫田恒(指陈独秀),副教务长叫秦二世(指胡适)。他们满口诋毁伦常,大赞白话文。郑思康听罢大怒,拂袖而出。正在这当儿,突有一神直扑“白话学堂”,见人抓来即食,然后便排泄。积粪如丘,臭气熏天……最后作者站出来评道:吃了这些五伦之禽兽,化之为粪,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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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14 林琴南并未将《妖梦》拿去发表,而是先礼而后兵地给他攻击的对象蔡元培写了封“劝降信”,后发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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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16 正当巴黎和会进入幕后外交拉锯战,国人焦急地等待结果之时,3月18日的《公言报》上,不合时宜地抛出了《致蔡鹤卿太史书》一文,从而导致北京学界爆发了一场“林蔡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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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18 《公言报》是由安福系政客操纵的报纸,在刊发《致蔡鹤卿太史书》同时,又加刊一篇《请看北京大学思潮变迁之现状》的报道。可见它们是有目的、有准备地向新文化运动发起的一场舆论之战。林琴南毕竟是一文人,他与蔡、陈、胡之矛盾,无非是古文和白话文的学术之争。而安福系则是冲着新文化运动而来,有其政治目的。这篇报道,说蔡主政北大陈独秀以新派首领自居,胡适、钱玄同、沈尹默、刘半农与之沆瀣一气,主张废国语而以西方文学代之,矛头对准新文化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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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01520 历史无法回避地展开了一场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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