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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286 白云飞渡:中国首位战地女记者张郁廉传奇 [:1706121734]
1706122287 白云飞渡:中国首位战地女记者张郁廉传奇 三 温馨童年,丁香花和普希金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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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289 直到晚年,只要遇到一种相似的事物,尘封已久的童年记忆就蓦地从心底涌出,我又感到曾有过的欣喜和落寞。仿佛又闻到了紫丁香花那细腻的芬芳,散发在哈尔滨夏日清晨的空气里。养父佳家和养母瓦娃已坐在院中花架下用早餐,我总是起床晚了,身上还穿着白色长睡袍,急急忙忙地从屋子里跑出来。瓦娃和蔼地招招手说:“来,我们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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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291 就在这个院子里,每年夏季丁香花盛开的时候,瓦娃会选一个下午邀请她的好朋友和他们的孩子们来家茶叙兼赏花。一群小娃儿由我带领着,在丁香花丛中寻找那难得一见的长五个瓣儿的花朵。事先每个孩子都许下一个愿望,谁找到,谁的愿望就会实现。小小人头在花丛中绕来绕去,小手小心翻动每朵花。丁香花朵都只有四个瓣儿,找五瓣儿的可真难啊!妈妈们就利用这片刻的清闲,在花架下边谈天边喝香喷喷的下午茶。后来,失望的孩子们终于放弃寻找“幸运花朵”,改玩捉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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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293 前年初夏在美国旧金山女儿的家,一天清晨,我在后院运动,看见两只小小的黄褐色蝴蝶在草地上低低地盘旋,我马上记起,童年在哈尔滨,也是这种小小的黄褐色蝴蝶。每当严冬刚过,积雪初融,嫩绿的小草迫不及待地伸出头,瓦娃牵着我的小手,到院中或郊区踏青,它们就出现在草地上。我们爱在草地上寻觅“二月兰”(фиалки),每年最先从冰天雪地中苏醒,报告大地春讯的,就是这种黄豆般大小的紫蓝色小花。我采两朵二月兰,各配上一片绿叶,用粗长的小草捆绑起来,一朵送给瓦娃,自己留下一朵,一起系在胸前。两人满怀春日的喜悦,蹦蹦跳跳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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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295 瓦娃想象力丰富,有高雅的生活情趣,她把人间万物都视为有灵性的生命,自得于身,拥有于心。有一次,她问我晚上可曾听到过青蛙的叫声,又指指池塘边长着的黄色野花,说这种花的名字是“青蛙的眼泪”。从此,只要见到水边黄花或者听到蛙声,我就联想到青蛙夜间哀怨的哭泣,和泪水变成的朵朵小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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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297 我们爱给花起名字。三色堇色彩艳丽,花朵像娃娃脸,上端的两片花瓣上,两个深褐色斑点,像极一双眼睛,我们叫它“阿霞的小眼儿”,对照阿霞的脸,贴切极了!有一种黄色的草本植物,只要用手指在靠花柄的地方一捏,两片花瓣就会一张一合的,我们一边笑着学它张嘴闭嘴,一边叫着:“老虎张嘴了!”从此这种花有了新名字“老虎嘴花”。如此类推,挤成一堆,每一茎开小小紫蓝色花朵的,是叫“满天星”了!在瓦娃的诱导下,我从小和许多花草结下不解之缘,认识它们,欣赏它们,和它们成了莫逆好友。瓦娃在美化我的生活的同时,开发我的想象力,让我体悟,所谓美,就是真实、自然和宽容的生活态度,这种美是无处不在的。终我一生,都坚持“勤俭”,这也是和瓦娃一起生活所养成的好习惯。小时候我的玩具不多,仅有的那些,不是瓦娃亲手所制,就是她教我利用废物做成的。初春时节,光秃的柳枝虽然还没有发芽长叶,但僵硬的枝条开始变得柔软,我们给柳树剪枝以后,把树枝抱回家,截断成二三寸长短,按粗细分开,盛在纸盒里。然后,我坐在地板上,用柳条搭建井字形高塔,底层用粗条,越往上用的材料越细。瓦娃走过来,夸奖我几句,有时我搭好的塔,被她的裙边“碰倒”了,她温柔地说:“对不起,佐雅,我看你只好重新再搭一个了。这一次会搭得更好更快!”或者说:“你要不要试试搭三个连在一起的塔,一个比一个高的?”原来她用这种方法培养我的专注和耐心。佳家喜欢吃德式酸菜猪脚,吃过后的骨头,用碱水泡过,再用刷子刷干净,用水冲洗,吹干,一颗颗骨头,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灵巧可爱。我会和来访的弟弟复成一起,把这些骨头按高、矮、大、小排列成一行,然后像打保龄球一般,来一个比赛,看谁打倒几颗骨头。我有几个可爱的洋娃娃,它们的衣服都是瓦娃教我用彩色手工纸剪贴成的,也有她利用零头剩布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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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299 每年的复活节和圣诞节,是小孩子最兴奋快乐的两个节日。复活节将到,我们忙于为鸡蛋染上鲜艳的彩色,不然就在煮熟的鸡蛋的外壳上,画上富有创意的图画。我的作品常常得到瓦娃的赞赏,因此画得更加卖力。复活节的前一天或当天清晨,瓦娃和我把彩蛋小心地藏在院中草地的隐蔽处。不久,小朋友来了,分头在花丛中和果树下寻找,“找到了”的欢呼声此起彼落。东北的冬季漫长,半年以上是冰天雪地,儿童的户外活动几乎全部停止。这个季节,最盼望的自然是圣诞节。应节的装饰品,几个月以前瓦娃就开始教我制作,以便在布置圣诞树时挂在树枝上。瓦娃为树下四周的装饰,更充分发挥了艺术才能和巧思:独出心裁地用棉花铺满树下,象征雪地,还留出一条通往一幢用纸板搭成的两层楼房的小路。圣诞夜,小屋里面的小油灯点燃了,温暖的光从糊着彩色透明纸的窗户里透出。小路上有赶回家过节的远方游子。不远处,一辆载着穿红袍的白发圣诞老人的马车,车上堆满圣诞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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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01 为了庆祝圣诞佳节,佳家所服务的中东铁路局,为员工眷属和子女举办一场盛大的庆祝会,都是在下午举行。富丽堂皇的大礼堂里喜气洋洋,到处飘扬着彩带、气球和各种饰物。为儿童准备的长方形矮桌上,摆满鲜花、精制的糖果、小点心和动物形状的饼干。为了参加这个盛会,瓦娃事先请来一位女裁缝师傅,为我设计缝制一件亮丽的衣服。印象最深的,是一件淡粉色连衣裙,上边点缀着用粉红色缎带卷成的花朵,配以浅绿色的鲜嫩小叶,用丝带连串起来。也在这一年,礼堂里布置了一棵人工造成的圣诞树,用高大的松树干做轴,再用间隔为二三尺的圆形木板围绕,树顶和圆木板的边沿插满新鲜的松枝。我被邀上台,和许多花枝招展的小朋友,坐在圣诞树下的圆木板上,缓缓转动。小娃娃一张张脸孔,笑眯眯,又是惊奇又是兴奋,成了圣诞树的组成部分,和树上一闪一闪的彩色小灯泡相映成趣。虽然时光已流过70余年,和我一起坐过活动圣诞树的小朋友,一定和我一样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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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03 瓦娃也喜欢把我装扮成男孩,穿上领子有蓝色条纹的白衬衫、蓝色短裤的水手装,头发也剪得短短的。有一次,也是参加儿童游园会,一位太太向瓦娃说:“太太,你儿子的鞋跟踩落了!”其实,我穿的小白鞋的后跟,是被瓦娃剪掉的,因为我的左脚后跟碰伤了,不能穿有后跟的鞋。疤痕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脚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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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05 充满快乐的童年生活突然起了变化,当时我只五六岁,事先并没有察觉到。事情发生在凉意已重的深秋,早晨,天空灰暗欲雨。佳家、瓦娃和我像往常一样坐在长形饭桌旁吃早餐。佳家坐首位,低头吃着热腾腾的加了蜂蜜的牛奶煮杂粮稀饭。夫妻都没说话,餐桌上的气氛比平日凝重。瓦娃的态度和惯常一般温柔,她以安静的语调问我:“佐雅,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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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07 就在那一天早餐后,我们提着几个衣箱,坐上早已在门前等待的马车,驶向哈尔滨郊区,入住一处叫“懒汉屯”的地方。没有争吵也没有眼泪,瓦娃和佳家以理智友善的方式,结束了数十年的婚姻。好多年以后,我已经懂事了,瓦娃有一次对我说过:“夫妻不能分离太久。”她对佳家从来没有过一句怨言。她这句话让我记起,很久以前,有过一个晚上。我已入睡,忽然被客厅的声音吵醒,我悄悄地起来,走到客厅门口。一位漂亮的年轻妇人,和佳家有说有笑,状甚亲热。佳家看见了我,说:“佐雅,回去睡觉吧!”那段时间瓦娃到奉天(沈阳)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病去了。瓦娃离家多久,治什么病,我不知道,也没有问过。后来听说,那妇人是隔壁巷子里的,叫维纳格拉多瓦太太。这就是瓦娃和佳家离婚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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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09 瓦娃1933年11月4日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66岁。我正在北平慕贞女中读高三,听到瓦娃逝世的消息,冒着受日本鬼子查询的危险(东北在日军摆布下,已成立了傀儡“满洲国”),我由桂云陪同,连夜由北平赶回哈尔滨。走进东顺祥大院二楼我们的家,家中祥和的气氛依旧,只是不见我亲爱的瓦娃了。墙角圣母像前,小油灯依然散发温柔的光,古老的风琴仍在原来的位置上。墙上两幅深受瓦娃喜爱的画美好如初,一幅是用黑、白、灰深浅不同的小珠子串缀在黑丝绒上的天使,正在俯视大地;另一幅是油画,一位老者吸着烟斗,悠闲自得地望着远方。靠墙壁的一棵大叶橡胶植物一派苍黛。什么都没有变啊!我哭着呼叫瓦娃,没有她的踪影,没有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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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11 瓦娃的灵柩停放在希腊正教教堂中,四周围绕着黄色和白色的菊花。瓦娃神态安详,闭着双目好像睡着了。祈祷仪式过后,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她冰冷的额头,热泪滴满瓦娃的脸,我怎样呼唤,怎样哭泣,都唤不醒我最亲爱的瓦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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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13 神父扶起我,说:“不要再哭了,让她安心地走向天堂去吧!”瓦娃入殓后,我伏在冰冻的坟土上,失声大哭。父亲在旁边不断安慰我说:“聚聚,不要再哭了,哭坏了身体,你还有爹爱你关心你呢!”伏在我身旁的佳家说了一句:“让她哭吧!”同时听到他的哭泣声。过了一阵,他悄悄对我说:“瓦娃在我心目中是天使。”瓦娃埋葬在哈尔滨边区俄人坟场,离中国人坟场“极乐寺”不远。这两处地方听说早已被铲平,作其他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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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15 这以后,由于连年战乱,我再也没有见过养育我的佳家了。八年抗战胜利后,我由四川回到南京,再到东北,才有机会见到了一别十余年的大弟复成。他告诉我,佳家的晚年,情形十分凄惨。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成功以后,苏维埃政府清洗沙皇时代的白俄贵族,先在国内,逐渐轮到在外国服务的人员。年老体衰的佳家失了业,花光积蓄以后贫病交加,同居的女人弃他而去。幸好,仁慈的瓦娃在生前所立的遗嘱中,把懒汉屯那幢房屋的三分之一产权给了佳家,其余三分之二由我父亲和我分承。佳家在晚年总算有一处避风雨的住处。复成弟还告诉我,中日战争的那几年,东北人民在傀儡伪满政府和日本军阀的压榨下,生活苦不堪言,连温饱都谈不上。那时,他见过佳家两三次,都是在冰天雪地的严冬:佳家走投无路,上门求食,父亲总是尽量把自己那一份浇上白菜汤的热高粱米饭给他。以后他没有再来。写到这,我热泪满眶,孤苦伶仃的老佳家,结局有多凄惨,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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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17 懒汉屯是瓦娃和佳家分居后的两年,我和瓦娃度过孤寂生活的地方。瓦娃过去拥有堪称美满的婚姻、充满笑声的家庭,如今面对的现实却这般冷酷。我年幼无知,没法察觉、也难以体会她内心所经历的煎熬。从此瓦娃把全部的爱和关注都放在我的身上,那一段日子在我一生中留下了最丰富的记忆、最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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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19 哈尔滨地处北纬45度45分,一年结冰期就有190天,冬季长达七个月,气温常在零下30至40度。家中窗户都是双层,里外玻璃窗相距三四寸,严冬来临前,玻璃之间的空隙早已铺上木屑、木炭,上遮棉花,用来保暖和防潮湿;窗户四周的缝隙,也用木条密封。正门早已封闭,停止使用,木板门从里边用整块粗厚毛毡覆盖,钉死。我们家中养了一只纯白色长毛猫,是珍稀品种,它有阴阳眼,眼珠子一个蓝色一个赭色,它成了我寂寞中的良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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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21 利用漫长的严冬,在偏僻地广人稀的懒汉屯,瓦娃开始实行有计划的家庭教育。她给我朗读许多世界上最美的童话故事,教我背诵童话诗(其中有些我到现在还能背得出来),教我画画、弹琴、唱歌,带领我从多方面去认识和欣赏自然景物,奠定了我终生对艺术的热爱。那时我六七岁,她最常读的是俄国诗人普希金的作品,每次照例先由我背诵一段普希金的童话,作为开场白,然后瓦娃开读。事隔70多年,我对这一段诗句仍记忆犹新,琅琅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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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23 У Лукоморья дуб зеленый,золотая цепь на дубе о том,и днем и ночю ученый все ходит по цели кругом,Идет направка-песнь заводит,налево сказку говорит,Там чудеса,там летний бродит,Русалка на ветвях сидит……И там я был и мед пил,У моря видел дуб зеленый,под ним сидел и кот ученый свои мне сказки говори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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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25 译文:在海湾边一棵苍绿的橡树上,系着一条金锁链。一只饱学的公猫昼夜不断,拖着金链绕着走;向左走——引吭高歌,向右——开始讲故事。那里充满新奇,那里,野兽在漫步。女妖坐在枝头上……我到过那个地方,也喝了蜜汁,在海边看到了绿色橡树,我坐在树下,听那只有学识的公猫,向我讲述它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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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27 接着,瓦娃讲《皇帝与三姊妹》《金公鸡》《渔翁与小鱼》《熊妈妈》《公主和七个矮子》《王子和燕子》等,这些不朽的童话故事,在风声呼呼的冬夜,被瓦娃富于情感的语调化为涓涓暖流,流进我幼小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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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29 我们在懒汉屯的住所,是按照佳家和瓦娃的构想建造的半圆形平房,从前夫妻俩避暑休闲时居住,现在我们住左端有两房两厅的别墅式部分,其余四分之三租给一所俄国小学。大家都是从半圆形建筑的后面进去,如果以后门作正门,瓦娃和我的住房位于最右端,半圆形建筑凹进去的院子,成了学校的操场。建筑的四周有广阔的园林,树木苍绿有致。正门两旁有林荫路,一直伸展到一望无际的农田边沿,这里成了瓦娃和我牵着手朝夕散步、谈心、采花、赏春、踏雪的地方。我们住下来不久,有一天清晨,拉开窗帘,意外地发现昨晚下过大雪,满眼是皑皑的白色。光秃秃的黑褐色枯树,一棵棵戳在白茫茫的旷野,更显萧瑟。白天还好,学生来上课,嬉笑吵闹的声音不断,傍晚人散屋空,只有微弱的灯光从我们住处的一端,投在黑暗寂静的院落里。不止一次,瓦娃和我发现,下过雪的次晨,有明显的脚印,散布在我们家的正门前和窗台下,教我们产生莫名的恐惧。直到现在,每到黄昏,孤寂之感便油然而生,这就是懒汉屯那段和瓦娃相依为命的日子的余悸。也因这个原因,对门户的安全特别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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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31 严冬过去,春天在我们的期盼下来临,到处都是生机和喜悦。封闭窗门的木条拆下来,重新打开。瓦娃迫不及待地带领我出门踏青去,寻找融雪后第一朵探出头的二月兰。在化冻的池塘边,还看到了“青蛙的眼泪”。花草虫鸟这些和我缔交终生的朋友,都是童年时代由瓦娃介绍而相识的。春天到来,瓦娃教我画的画,色调为之一变,构图柔和、亮丽,充满希望——近处,几栋白色小屋,门前一条小径,伸向湖边,蔚蓝的湖水中,几双白色天鹅悠闲地遨游;远处,浓淡有致的树丛,一抹远山似隐似现。这种诗情画意,在数十年之后,依然对我学习国画山水施以强烈的影响。到了夏天,浓密苍绿的林荫路上,常常出现瓦娃牵着我的手散步、背诵诗歌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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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33 住在懒汉屯,第二个秋季开始时,我突然发高烧,被火速送往中东铁路局附属医院,经诊断,我患的是正在儿童中间蔓延的猩红热。医护人员把我的头发剃光,再送我进传染病房住下。病房很大,有两个大玻璃窗户,靠墙放着十多张病床,住满了患同样病症的儿童。瓦娃和父亲把我安顿好以后,离开了,我看着亲人远去,眼泪簌簌涌流,但不敢哭出声来。我感到头晕舌干,只想赶快躺下,闭紧眼睛。一群已接近痊愈的病童围拢在我的病床边,七嘴八舌,问东问西。几个顽皮的室友,拿来铅笔权当温度计,嬉笑着要量我的体温。忽然,传来大人威严的声音:“нужно еёповесить!”(需要称称她!)。我睁开眼,惊骇地呼喊:“нет,не надо весить!”(不,不要吊我!)原来俄文单词“повесить”有两个意思:一是“称重”,一是“吊起来”,当然是虚惊一场。住院十天后,我可以起床走动了。差不多每天或隔一天,瓦娃都来看我,我像其他病童一样,早早就坐在窗台上等候。远远看到瓦娃手提装食物的篮子走来,我雀跃欢呼。传染病房外人不能进入,瓦娃就隔着玻璃窗和我开始用手比划,临走前她把带来的食物送到医护人员那里,委托她们转交给我。我最喜欢吃瓦娃烤的苹果,她把苹果带蒂一端挖开一个小洞,放进糖或蜂蜜,再把挖出的部分当盖子盖上,用牙签定牢,或烤或蒸,松软香甜,既易消化又富营养。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病全好了才回家。这所医院——中东铁路局附属医院,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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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122335 我清楚记得,我回家不久,正是秋天。储备冬季蔬菜的季节到了,家家户户开始用大白菜腌渍一大缸一大缸的酸菜。我家也一样,买来一大筐包心菜、一筐胡萝卜和洋山芋,放进厨房里面的地窖储存。那天正巧父亲来看我,他指着装包心菜的筐子说:“聚聚,你又有了一个新弟弟,是从这堆包心菜中找到的。”他说的是我的二弟复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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