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6131036e+09
1706131036 见证中国(爱泼斯坦回忆录) [:1706126908]
1706131037 见证中国(爱泼斯坦回忆录) 第三十章 我失去了邱茉莉
1706131038
1706131039 邱茉莉是1984年9月24日去世的,离她的79岁生日只差几天。她停止呼吸的时候,没有人在她身边。
1706131040
1706131041 头天晚上,在医院里,她显得神志清醒、安宁,甚至于可以说心情愉快。第二天一早5点钟,有人打电话告诉我,她已入弥留状态,等我赶到时,她已经走了。
1706131042
1706131043 我们共同生活了41年,“形同一体”,心心相印,这样的共同生活现在突然中断了。我们两人已变得如此密不可分,朋友们和同事们在说到“邱茉莉和艾培”时,几乎是当作一个人来称呼的。
1706131044
1706131045 现在,我们被分隔开了。从我们结合(那时我26岁)到她离我而去(我已69岁),四十多年来她一直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音符,现在消失了。
1706131046
1706131047 护士对我说,在她回光返照的瞬间,她曾呼唤我。使我终身抱憾的是,我没有在她身旁,没有握住她的手、帮她闭上她那双湛蓝的眼睛,并且亲吻它们。见到她的遗容,我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回家以后,有两天两夜,我不停地阅读她所喜爱的两位作家威廉·布莱克和威廉·莫里斯(1)的作品,正是这些作品最早启发她的心智,去追求社会公正和进步。她给我朗诵这些作品的声音顿时又在我耳边响起。我又找出她过去和最近给我的信札来翻阅。
1706131048
1706131049 她的遗体火化后,我努力使自己振作起来,去做她会要求我做的事情——继续完成我的(或者说,我们的)工作。不到一星期我就乘车去武汉,按原定计划,在纪念我们的友人史沫特莱的集会上发表演讲。史沫特莱为人坦率,有时非常严肃,有时却又非常爱开玩笑。在这次会上,她似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和邱茉莉)的面前,我们曾经共同为之奋斗的一切似乎也都活生生地重现了。回来之后,我不再流泪——除非有时突然悲从中来,泪水会在我眼中滚动。
1706131050
1706131051 ※ ※ ※
1706131052
1706131053 我们也许不能共同生活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这是我们曾经想到过的。最初,邱茉莉是不大愿意同我结婚的。她说,她比我大九岁,她会比我先老,成为我的负担,然后又比我先死,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后来我们终于结了婚,经历了许多艰难险阻,健康状况一直很好,我们就不再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我们对未来的看法也改变了。她设想,我们会在一起度过晚年,像一条河边的两株古树。再后来,癌症摧毁了她的结实的身体,但始终没有影响她开朗的精神。
1706131054
1706131055 ※ ※ ※
1706131056
1706131057 邱茉莉在她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显得光彩照人。
1706131058
1706131059 我记得1944年在重庆外国记者招待所的一次聚会上,房间里烟雾腾腾,她从斜对面走来,那时她30多岁,一个同事看见她时忽然说道:“她多美呀!”
1706131060
1706131061 我们的老朋友、智利画家何塞·万徒勒里久在海外,1984年重访北京,到医院里来看望她。
1706131062
1706131063 这时她已年近80岁,重病在身,万徒勒里一见她却大声说道:“你多美呀!”这时,她为欢迎老友而显露出来的无力的微笑不但使她满脸生辉,而且似乎也使满室生辉了。
1706131064
1706131065 ※ ※ ※
1706131066
1706131067 邱茉莉自己体质很好,所以她过去总不愿意承认她会病倒。我有点什么病,她总是说:“别愁眉苦脸,向疾病开战!”她的话总是会对我产生“药到病除”的作用。有一天,她说起在一个乳房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她觉得有点奇怪,但不是害怕。我坚持要她去医院检查,她最后勉强同意了。检查结果发现,有一个相当大的肿块,医生决定要给她动一次切除乳腺的大手术。手术前一天,她同我一起去参观为纪念斯诺逝世十周年而举办的展览会,她同老朋友们一起回忆斯诺,意兴盎然。术后,医生告诉我,预后不好,淋巴腺也有问题。但她很快就起床了,并且又骑着自行车去医院接受放疗和化疗,开始时似乎没有什么不好的感觉。我们到福建去旅行,她在爬山时走得比我和别人都快。又过了几个月,我们去北戴河海滨度假。虽然她因长期治疗稍感疲惫,但我们还是一道游泳和长时间散步。
1706131068
1706131069 后来,骨痛和长期化疗对身体的损害出现了,她开始连续几个月卧床。
1706131070
1706131071 当她感到看书有困难时,我们幸运地得到了朋友们从美国纽约寄来的录音读物。我们在一起听,欣赏和讨论各种不同的作品——从布莱希特的《大胆妈妈》到巴尔齐尼的《意大利人》。(2)
1706131072
1706131073 直到临终,她没有感到疼痛(曾出现过的骨痛,时间不长就靠放疗止住了)。当我们把一个新生的孙子抱去给她看时,她的笑容仿佛是明媚的阳光。经常有中外友人和同事们来看望她——外国朋友来自许多不同国家,西方的、东方的、中东的。她的妹妹罗莎蒙德同丈夫从英国飞来。客人们说,他们本来是来慰问她的,结果却反而是她的开朗使他们得到了安慰。
1706131074
1706131075 直到最后一息,她始终关注着国内外的新闻以及她所献身的事业。使她在卧床的最后几个月里感到高兴的是,“中国工合”恢复了活动,在“二战”期间她曾长期为之努力工作。在接受被提名为“工合”促进委员会成员时,她说:“我还想再干点什么。”
1706131076
1706131077 为邱茉莉诊治的吴蔚然大夫是世界知名的外科专家,负责中国重要领导人的保健工作。他是我们的好朋友,也是其他“中国通”(同中国革命共命运的外国人)的好朋友。只要事关保健,再小的事他也关心,再大的事他也会给你帮助和勇气。
1706131078
1706131079 对邱茉莉的告别仪式是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的,同她相识多年的几百位生前友好前来参加。在送往火葬场时,按照中国现代的习俗,应由长子或长女手捧逝者的照片,走在最前面。我们的养女颂雅年纪比养子颂平稍大一些,身体也更结实一些。颂雅表情严肃,忍着眼泪,颂平由于悲伤,本来很高的个子显得有点弯腰屈背了。(邱茉莉给颂平取了一个英文名字Robin,但他很少用。)
1706131080
1706131081 我和邱茉莉婚后没有生育,曾经为她做过手术补救,但失败了。对她来说,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是她热爱的对象。她曾帮助过北京的一所小学。在她病中,小学生们经常到她的病榻旁来看望她,她总是快乐地接待他们。他们送给她手工制作的花环,她请护士把它放在她从床上可以望得见的地方。他们送给她的一条少年先锋队红领巾,作为青春和世界更美好的象征,最后被放进了她的骨灰盒,安置在八宝山。
1706131082
1706131083 她的骨灰有一部分由她的妹妹罗莎蒙德带回英国,安葬在祖籍约克郡勃兰斯比村教堂墓地她父母的墓旁。
1706131084
1706131085 正是在悼念她的时刻,她的一些少女时期的朋友回忆起她的性格、她的善良的内心、她的天真的幽默感所给予她们的深刻影响——这些在前面第三章中已经述及。
[ 上一页 ]  [ :1.706131036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