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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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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彬先生托人约我见一面，虽然是北京寻常的饭局，但对他的气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行止利落，感染周围，以易经维度看，是震木或巽木之象。第二次见面仍是在饭桌上，我对七十岁的蔡先生说，您是否出生春夏时节，在上午。他愣住了，是的，是夏天，上午。后来看蔡先生的资料，他的命中确有巽木，利涉大川，虽在古稀之年，人生仍可焕然一新。他的人生成功在于公共情怀、牺牲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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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老蔡邀请我去河南他的老家参加他母亲的铜像安放仪式，我因故没有去。老蔡自青年时代入川，工作后把母亲接到四川，他们跟家乡已经没有什么联系。但这一次他给老家许昌县艾庄村投资兴建了老年活动中心，据说有五六千人参加了铜像安放和中心揭幕仪式。我的不少熟人朋友如陈子明、丁东、冉云飞等光临了。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老蔡做得风光。当时艾庄乡的乡亲说，养儿当如蔡文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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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看到四川著名艺术批评家牟群为蔡母郑秀莲女士写的墓志铭：“这里长眠着一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性，她不识字，却以执信与践行撰写了一部中国的民间史诗。百年中华，国危民困，她历经生死劫难、哺育含辛茹苦，懿教袭世续代，颐寿儿女清福。无论波谲云诡还是月朗风清，她那女性的温柔坚韧，母亲的慈爱倾奉，长者的仁厚宽容，始终抚慰、支撑着所有儿女友人的心灵。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在男权的现世，女人的能力更为有限。但心灵和爱心却是无限的，在平凡的人生，执信与践行更是无限的。倘若每个人都能慎终追远，舍己惠人，诚如长眠于此的她，则世界便会美好，生命便会延续，灵魂便会不朽。想夺取这个世界者，转瞬被历史遗忘。只有奉献于这个世界者，才会永远被后人铭记。”很受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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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到老蔡为其母主编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懿德清芬录》，看到朱学勤、潘维明、冉云飞等学界政界名流的追悼文字，以为只是应景之作。通读下来，很为老蔡骄傲。这本书正是我曾经设想过的亲友之间最好的馈赠，是安顿逝者和生者的文字。尤其是陈云飞写的《与死神抢妈妈——与母亲的最后七十二小时》，以及老蔡的朋友彭小华博士、华西医科大的冯玉麟教授等人的文字，从中看到老蔡的孝心孝道惊天动地，让人深受教育。我跟不少人的想法一样，我们虽然也有孝心，但在老蔡面前，自愧不如。我后来想，老蔡之所以有极大的福报，年轻即做了副省级大官，原因大概是母亲信佛。而在坎坷、大灾难面前不倒，享有后福，原因大概是他的大孝大爱。这也是中国民间流行的说法，正信、正爱，是保佑自己和家人的不二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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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蔡的朋友们多称蔡母为奶奶，奶奶生于1912年，九十七岁时辞世。从奶奶到她现在的孙子重孙们，五代人，已经是一个分布数省的一百五十多人的大家庭。这是一个很普通也很特殊的中国家族。据说冉云飞先生等人正在写奶奶的传记，他们把奶奶看做是“中国母亲”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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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百年中国家族兴衰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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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人的家风家教应该是郑秀莲示范的亲切、温和、情爱。这是我们中国人的血缘之善的演进目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难得的是，目不识丁的郑秀莲自始至终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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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郑秀莲二十一岁，她的丈夫被抓走了。1940年，在王家生活了七年的郑秀莲实在待不下去了，只好离开王家庄，改嫁到蔡家庄，做了五个孩子的继母。她的亲生女儿王香莲只有七岁，在王家里得不到照顾，到处要饭。“水旱蝗汤，河南四荒。”当时的河南灾害连年，作家刘震云为此写过《一九四二》。到1943年，当地大旱，米珠薪桂。王香莲要饭遇到母亲，母亲为了给散而复聚的女儿一块面饼，惨遭毒打，她以命抗争，纵身入井，幸而获救，死里逃生。再次失散的女儿被人贩子卖到陕西。直到1952年，母女才又联系上，母亲到女儿的陕西家小住。1956年，二十三岁的女儿思念母亲心切，又跑回河南看望母亲。虽然很多人劝她留在河南，但郑秀莲知道女儿已生有三个孩子，坚决要她回陕西，两年后又去陕西看望女儿，住了一年多，帮女儿抚养、教育外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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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继子们，她一如亲生，甚至在蔡书林的印象里，弟弟文彬虽系亲生，但郑秀莲反而对他较其他孩子要严厉一些。没妈的孩子受人欺，但继母难处也是常见的现象。蔡书林说，在他十岁左右时，郑秀莲成为他的继母，他什么都不太懂，只知道继母“年轻、漂亮，说话也好听”，他们兄妹几个很高兴有了这么一个母亲，“再也不用看着别人的饭碗眼馋了”。有一年冬天上学，郑秀莲给蔡书林做了一双新布鞋，让他极为珍惜，以至于下雪天脱下鞋子赤脚回家。郑秀莲帮他暖脚时，流着泪说，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呀，棉鞋做来就是让你穿的，这么大的雪天你不穿棉鞋，把脚冻残废了可怎么办啊？自此母子的心贴得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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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蔡的岳母突然去世，因没有给老人准备寿衣，妻子非常着急。农村人对寿衣是极为讲究的，死者为大，如不能给死者置备像样的寿衣，是不孝之举，会为亲友邻里诟病。而出让寿衣也很微妙，没有人愿意把给自己“增寿”的寿衣送给别人。但郑秀莲拿出自己的寿衣，使儿媳妇感动得泪流满面，双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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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此，蔡书林夫妇对弟弟文彬一直多有照顾，嫂子回娘家也会带上文彬。在文彬考上许昌的学校时，学校要求住宿，家里没有被褥，一时困难，蔡书林和妻子就把正用的被褥拿给了蔡文彬。在郑秀莲的影响下，蔡书林一家六口和大哥一家六口一直一起生活到了80年代初才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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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秀莲吃过的苦不必细述，20世纪的天灾人祸她都经历了。老蔡高中同学安枫灵教授回忆郑秀莲的话：“再苦，孩子的书一定要念，我们是睁眼瞎。可不能误了孩子的前程。”她起五更睡半夜忙家务，跑集市，种棉种菜，养鸡养猪，一有空闲就操起柴刀去岗上砍柴，供孩子完成了学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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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60年代，生活仍是紧张。蔡金福、蔡月仙、蔡月红等孙子孙女们回忆说，奶奶只能用野菜、白菜根、河里的水葱等变着法子做成饭菜，来维持十几口人家的生活。她吃的苦是中国人世代的缩影，只是她挺过来了，而且极为淡然。蔡金岭回忆：“什么树皮草根，凡是能够下肚的，包括玉米芯，打烂都在吃，那个时候在大食堂吃，打一碗菜汤，发一块发糕，每次拿回来，奶奶总是说她已经吃过了，然后把她的发糕分给我们三姊妹吃。当时我们还搞不清楚，以为奶奶确实是吃了，我们也确实是饿了，所以很顺理成章地就接过来吃了，后来我们大了，就发现奶奶是在善意地欺骗我们，她根本就没有吃，她自己忍饥挨饿，也要给我们吃，她靠什么呢？就是树叶，树皮，草根。在我的记忆中，很多种树叶我们都吃过，包括泡桐树叶，杨树，榆树等，榆树那是最高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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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美德让人信服。蔡家庄以回民居多，蔡家邻居就是一家阿訇，两家排着辈，像一家人一样。回民养羊，她家养猪。猪经常跑到邻家，但邻居不以为忤，并不争执，而是通知她把猪赶回。阿訇经常为回民宰羊，也会分给她羊血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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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郑秀莲信佛，但其实她接受的是一切至善的力量。比如她晚年对孙子们说：“吃亏者常在，明走暗回来，上帝保佑我子孙平平安安。”陈子明为此感慨：“民族、宗教都不构成社会的一个分裂因素，各个民族也好，各个宗教也好，实际上大家都贯穿着一种普世价值。”郑秀莲离开河南到成都后，不但全村两千多口人，就是邻近的村子，都有人惦记奶奶。也因此，去年老蔡回乡捐助，安放郑秀莲铜像，事隔三十年了，四乡八里的人仍去了几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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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老人，留下了很多话语，放在一起，仍可以看出她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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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勤快别人才会待见，人长两只手就是让干活的，要看得见活不能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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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贫有富，但是要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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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难的时候挺挺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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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都已经很难了，你再不想开点还怎么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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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记住别人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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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抛撒，吃了不可惜，扔了就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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