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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复性归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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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存于人之本性是理在人心的逻辑必然。天下万物归于一理,人虽各有所异,人之性当是不变的。杨守陈曾言:“性固同也。万世之士其道岂能有加于性之外哉?”(98)道在于人心,存于人之性理,人之性理是“固同”的。求万物之理当从人心中之性出发,求反究于心。故理学发展到心学当为必然之结果。从这点出发,杨守陈认为求得真理要做的就是复性。在他看来,时风不及于古,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忽视了复性。“今或师不以性教,而生惟习文以决科干位,则性不复,道德不成矣。天下民物,曷由而遂耶。”(99)士人只关注应举为官,加上对于复性的引导不力,如此就不可能指望这些知识分子有多么高的道德水平。改变这种状况,从本质上必须复性归贞。杨守陈言“夫贞者,正也”(100),这当是来自《周易》的解释。贞乃是“阳之道,天之德,而人之性也”(101)。贞是人之本性,复性就是复于贞。贞为什么如此重要呢?在杨守陈看来:“天子不贞,则四海风靡;诸侯不贞,则一国从之;卿大夫、士不贞,则无以匡上而率下;庶人不贞,则使令不行于妻、子。故贞者万物之本,庶事之干也。”(102)如果君主达不到贞,四海之内的民风自不会淳朴,各种背德之事随之而出。诸侯和士大夫是民众的直接榜样,如果连他们都做不到,那自然无法指望民间有多高的道德修养。大到一国,小至一家,贞都是非常之重要,可以说那是万物之根本,缺少它,整个社会便会混乱不堪,各种倒行逆施便将盛行于世。杨守陈很是感慨:“凡贞者,则天命以全,人极以立。不淑乎天下,必化乎乡邻;不获乎人,必得乎天下;不扬于当时,必昭于后世。”“世之事,常与变相推,吉与凶相胜,有非人力所能与者,皆天也,君子修己以听之耳。……君子烛乎理,植乎德,罹患难而不陨其素,履安乐而不怠其修,是谓事天。”(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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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义利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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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是为道义,“利”就是利益。对于义,人们所持的态度基本上是肯定的。至于利,则看法不一,甚至截然不同。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主张“弃利”,认为利是罪恶的根源。孔子也提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04),但是孔子认为这种义利矛盾是可以解决的,即“见利思义”,“见得思义”,“义而后取”。孟子认为每个人都有求利的欲望,“欲贵者,人之同心也”(105)。荀子曾说:“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虽尧舜不能去民之利欲,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义也;虽桀纣亦不能去民之好义,然而能使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106)宋明理学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存天理”有取义之内涵,“灭人欲”当有去利之意。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灭人欲”灭的是私利,一己之利。杨守陈对于这个古老的论题有自己的思辨,他认为“义利本一也,而末二焉”(107),义与利本质上并无天壤之别。他对先秦以降的先哲的论点进行了梳理,得出了自己的认识。他首先引用《周易》,“《易》曰:利者,义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义”。义和利非但不是绝对对立,且义与利实乃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义需要利去体现。接着,他转述了子思与孟子的对话:子思答孟子治民之问,曰:先利之。孟子曰:不有仁义乎?子思曰:仁义所以利之也。是则义之所在即利耳。然人或见利而不见义也。故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子思认为施仁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予利,此时给民之利即为义。只是很多人只看到表面的利,而没有看到蕴含其中的义罢了。弃利而一味地进行义之说教,对于庶民没有吸引力,自然起不到教化的作用。杨守陈还提到了董仲舒和朱熹的观点,而他认为真正说透了义利的却是张载。“张子曰:无所为而为者,义也。有所为而所为者,利也。”义,不是刻意去求取的,当是自然之结果,如果去追求,那得到的就是利。义,是无私之付出,利,带有目的性。杨守陈并不反对求利,对于趋利忘义则是极力批评的。他认为:“世犹有认利以为义与趋利而忘义者。夫认利为义,但不昭之过耳;趋利忘义,则不淑之罪也。”如果是“认利为义”也没什么,倘若不顾仁义之理,“趋利忘义”则是无法原谅的。如果是“市井之夫争锥刀之末,无足怪者”。一般庶民,追逐自私之利,也是自然的。“若夫荐绅君子,或流于不昭,或限于不淑者,噫,可惜哉!”饱读圣贤书的君子也这样去做的话,那绝对是不可饶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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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尊朱不惟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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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主张以朱子以近孟子,以孟子而近孔子。“孔子在当时或讥或毁,鲜知其圣。惟其门人若回、赐教人知之深耳。既其卒也,世稍诵法之,然皆识其小而遗其大,得其粗而忘其精。《檀弓》所记之言行亦或有失其真,而况乎他?逮夫世远言湮,异端杂出,惟孟子传其真。所著若性善、四端、义利、王霸之类皆发明其大与精者,且辟杨、墨,距仪、衍,而独尊之。”(108)他认为只有孟子才真正发扬了孔子精深的思想理论,而后世大儒,惟朱熹超乎其他诸儒,所以认为“学朱子而渐造乎孟子,造孟子而浸近于孔子,此士之所当务也”。杨守陈在理学与经学上是尊崇朱熹的,“朱子尤号集诸儒之大成者”,但杨守陈同样重视其他诸儒的思想。“虽其学未至程朱而其说反有胜之者,岂可废之?”这些学者学问没有朱熹之精深,思想没有朱熹之博大,但他们亦有他们的思考,不乏可取之处。故杨守陈“所钞不惟其人而惟其理。苟当乎理者,虽小儒之说亦收,不当乎理者,虽大儒之说亦略。”杨守陈强调自得,“惟其说不惟其人”,就是对大儒朱熹亦是如此。他认为恰如尺寸各有所长,智愚互有得失,诸如朱熹等大儒千虑也必有一失,而后世之儒也会有高于前人的见解。朱熹学问精深博大,杨守陈生于朱熹之后,自然难以摆脱朱熹之影响,但杨守陈是一个独立思考者。他算不上思想家,在中国学术史上亦是一“小儒”,然此种独立精神与自得之风格足以体现其思想价值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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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究理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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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理学家强调修齐治平,“儒者之道本之心,修之身,达之溥四海而利万物,与天地齐同。其始必本于书焉。……秦汉而下,书日益多,汗牛而充栋矣,惟濂洛关闽之书,克明六经之旨,其余盖多叛圣而诡道者,人不能尽观,然亦不必观也。夫古之书无若后世之书之多,古之读者未必若后世读者之博也,然而后世之士罕若古之圣贤者,盖读其书不求其道,溺于口耳之习,而忘乎躬履心得之学耳。不然,则一言可以行终身,一编足以治天下,尚安取多耶?然则君子之观书,盖有要矣”(109)。读书是为了治心,所以,不必读太多,关键在“躬履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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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强调思想修养。“古之圣贤,家而国,卑而尊,夷而险,无一处不学焉。自幼而长,逮老而没,无一日不学焉。自晨而兴,至夕而寐,无一刻不学焉。其所以学者,非挟册而诵数也,非搦管而摛辞也,又非以吏为师而章程法比之是习也,其要在治其心而已矣。夫心统七情,五性以宰百骸,九窍而接万物。庶事之变,出入无时,存亡靡定,莫难治也。……如此,故有位君子,必益穷其理,益谨其行,勿惑于胶扰放纷,勿夺于声色货利,勿怵于死亡患难,而恒主之以敬,存以之诚,旦省而夕察,瞬养而息存,无斯须之不慎焉,则心无不治,而可以决大议,可以建大业,可以圣元后,可以熙万邦,可以佑化育,可以与穹壤参矣。古圣贤之所谓学者,学乎此而已也。”(110)他强调时时处处学习,而学习的核心是“治心”。所谓心,就是思想。人是受思想支配的高级动物,故修炼思想才是学习的核心。一旦形成了正确的思想,就可以做大事了。这就是宋明理学家设计的“治心”。“有诸己而后可以治诸人,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欲责人,必先自责,欲治人,必先自治。务俾吾身,无一不循乎绳墨,洁然冰清,莹然玉粹,然后巽以谏上,则虽批逆鳞而无患。”(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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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调究理践行。“人道谓何?五伦而已。古所谓致知力行,不越乎此。惟欲力行,故先致知。既曰知矣,盍力行之。知致行力,是为圣贤。不能行者,知亦徒然。况实未之知,而徒务于言。今之君子,或色取仁而口谈理,自以为知道,人亦以为有道之士。至考其彝伦,较其践履,有愧于道者亦且多矣。”(112)他肯定舍亲事君行为的合理性。“母子之亲,天性也。有舍其亲以仕于国者,惟以君臣之义不可废,且觊禄令貤封,以致养与荣于亲耳。不然,何庸仕也?”(113)“君臣之伦大矣,欲为臣则不能不去乡而之国,故多走奔四方,弗获一驻鞍其桑梓”(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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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做一个大儒,而非俗吏。“吾幼嗜学,欲以道德文章名世,老而无成。”(115)杨守陈对于理学的探究,并非止于思考,亦非要名留后世。杨守陈的一生皆在践行他于圣人经书中获得的真知,为此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至触犯龙颜,小至得罪同仁。他曾上《请讲学听政疏》,试图使皇帝成为践行圣人之道的明君。当宪宗皇帝违背古礼,诸大臣想顺从君意时,他却不惜触怒龙颜。他认为,天子为万民之榜样,上行下效,君主的贤明与否直接关系天下之安危(116)。在他看来,这是国家稳定、庶民安乐的前提。他不仅是一个思考者,更是一个实践者。“士如良金美玉,自有定价,岂一人浮议所能贵贱之哉?”(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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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科举家族:以宁波杨氏为中心的考察 三、史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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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谈不上是一个史学家,但他参加过多次官方组织的修史活动,有一些史学实践活动,也有自己的一些史学主张,关注国史的编纂。在方志与家谱上,也有些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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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史编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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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长期在翰林院工作,天顺年间,参与《大明一统志》的编纂。成化初年,预修《英宗实录》。成化三年(1467),《英宗实录》成,杨守陈因功升为司经局洗马。成化八年(1472),校正《通鉴纲目》。成化九年,预修《宋元通鉴纲目》。成化十八年(1482),杨守陈参与了《文华大训》编修。弘治元年(1488),担任《宪宗实录》副总裁。也就是说,杨守陈参与了六部官修作品的编纂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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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的历史意识特别强,称:“史或无焉,则国统君治、臣才民俗,与夫礼乐刑政之详、理乱兴亡之故,皆暗寂无传,虽当时嗣主,亦何征以数其典、绳其先,而况于易代旷世之远哉?周列国数百,惟鲁秉礼,而其史为圣经,揭十二公如日月,虽他国亦赖之有闻。五季十国,独南唐尚文,士为之纂述者众,虽其方术、诙谐亦至今若存。其余有史不能如彼二国,则皆暗而不章。又其余无史或史不传,则同归于暗寂。甚矣,史之不可忽也!”(118)历史涉及人类实践活动的记录,没有历史记录,何以见证人类历史足迹?先秦的鲁国与五代的南唐,正是因为重视修史,有《春秋》、《南唐书》,所以影响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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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求秉笔直书,善恶并载。编撰《文华大训》时,有一条原则,“独事涉中人者,悉不以书”。杨守陈认为这种做法有违历史宗旨,他为之争曰:“是何以为训?撮其贤否得失之故。”(119)太监虽有干政祸国之流,也有安分守己之辈,其中亦有功于社稷之人,书之可以起到史鉴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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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馆期间,他写了著名的《史馆感怀三首》、《书事》(120)。他先是批评了明朝政府废除起居注制度,“在古左右史,言动悉分书。由汉至国初,有官注起居。不知自何岁,史职旷成虚”。接着,讲到了明朝官修实录的遗憾,“有故始辟馆,编纂亦纷如。新人叙陈事,何啻阔且疏!善慝有难审,执笔空踌躇”。国史是明是非的工具,没有一定的三长才能,如何修好史?“国史明是非,将以垂万世。匪果具三长,曷由通五志”。“古人守一职,往往思捐躯。可怜今世士,利害论锱铢”。古人为史作牺牲,今人只顾现实利益。《书事》:“惜哉操觚士,半为谀墓谋。徇俗苦难免,拒物恒招尤。毫端有造化,万物自春秋。纯冕与猎较,孔圣亦何求!”这里提出了一个现实政治利益与历史客观评价标准之间的矛盾现象。生活于现实政治利益场中的人,想做出科学性的历史评价,是比较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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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守陈比较关注国史纂修,称“国史有三大阙事未举”。这三件事,有必要展开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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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是“靖难后不记建文君朝政及方、黄死事诸臣。古人谓国可灭,史不可灭,我太祖定天下,即命儒臣撰《元史》。太宗靖内难,其后史臣不记建文君事,遂使建文数年朝廷政事及当时忠于所事者,皆湮没不传。及今来辑,尚可补国史之缺。”(121)靖难之役后,成祖下令革去建文年号,不为建文修实录,企图掩盖这段历史的真像。在一个很长时期内,人们不敢公开谈论建文君臣之事。当时成的《奉天靖难记》,完全是史臣们为粉饰朱棣篡位的合法性而写的,故于建文君臣极尽诋诬之能事,殊不可信。至天顺初,英宗下令除去建文“庶人”称号,“国禁渐弛”(122)。然而,人们仍不大敢讲。到了弘治二年(1489),杨守陈大胆提出“国可灭,史不可灭”论,主张及时采辑资料,修《建文实录》,以补国史之缺。至此,已经87年历史了。在这么长时间内,无人敢提及,可见政治控制之严。杨守陈敢提出这个建议,显然与他受孝宗信任有关。不过,最终没有上奏朝廷,“草奏欲上,以病不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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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间,南京人陈谦之可能是较早补辑建文朝史者。他任职兵部,“得诸臣事于故牍中,铨次为集”。惜“家世寝远,书以不存”(123)。浙江嘉兴人郁兖《革朝遗忠录》是现存较早记建文史者。清人周中孚称明人自中叶后“好谈逊国时事”,这确是个事实。明人之所以这么热衷于撰作建文朝史,一是为了补建文朝无实录之缺。二是为了表彰忠义。靖难之役中,殉难大臣,一时累百,这被认为是“自天地剖判、肇有君臣以来”最为感人的壮举。“旷代相感,百世犹兴,尚德之衷,古今一也”(124)。为了“砺生民而窒不轨”,后人觉得有必要表彰这些忠臣。三是出于猎奇心理。本来建文朝史才短短4年,也没有大的影响,但最高统治者却害怕人们知道篡夺真象。结果,越禁越引发人们的好奇。于是,写建文朝史、读建文朝史一时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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