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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八、“受用了老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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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人可兼尊显之达官与清高之名士于一身，而无所惭忌，既享朝端之富贵，仍存林下之风流，自古名利并收之实例，此其最著者也。（陈寅恪《陶渊明之思想与清谈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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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人之于老庄二子，亦犹六经注我，名曰师法，实取利便；借口有资，从心以扯，长恶转而逢恶，饰非进而煽非。晋人习尚未始萌发于老庄，而老庄确曾滋成其习尚。（钱锺书《管锥编》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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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魏晋士族来说，三本书有特别的重要性，也就是《周易》《老子》和《庄子》。由于这三本书都玄之又玄，所以并称“三玄”。研究“三玄”，或借着它们做各种发挥的学问，也就被称为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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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本书，《周易》本是五经之一，地位从来不低，现在只是换了一种解读方式。《老子》在西汉初兴旺过一阵，但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已经过气了几百年。至于《庄子》，则从来没有被这么重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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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玄学的出现，从学术史的角度讲，有它内在的规律；从文化史的角度看，也可能有它特别重大的意义。作为在中文系教文化史的老师，我当然不至于砸自己的饭碗，否认它的价值。不过在这里，我们还是姑且专讲实用，不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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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讲无为而治，也就是社会自我调节是最主要的，政府别太多事。对士族而言，也就是我们干什么，皇上你别管。但《老子》里提到圣王，语气还是很客气的。所以喜欢老子的，可以算是玄学家里的温和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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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视《庄子》的话，则很容易态度激烈得多。政治之黑暗，儒生之虚伪，都是庄子最擅长剥皮打脸的东西。《庄子》读得投入了，就很容易像嵇康那样，“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甚而“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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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士族的主流，是不主张这么读《庄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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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涛推荐嵇康去做官，嵇康就写了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嵇康说，官场的作风，我很不习惯，有七件事一定受不了（“必不堪者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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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我爱睡懒觉，但官场上不应该睡懒觉（“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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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我怕带下属。我情绪一来，就要弹琴唱歌，射箭钓鱼，身为领导带着一帮子下属，在他们面前这样不合适（“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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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我怕见领导。穿上官服，一本正经地坐着，腿脚麻痹了不能动，身上痒了却不能去抓虱子，这个我受不了（“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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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我怕写信。当官了交际就多，人家给你写了信，不回复就是“犯教伤义”，勉强回复几封，很快就感觉顶不住了（“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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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我怕吊丧，但官场社交最重视吊丧，这个问题无解（“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已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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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我怕见俗人，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眼前全是白痴而不能骂（“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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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我怕处理公务（“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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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不去做官，推荐我做官的人，我就要和你绝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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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一直是门阀名士的偶像，但嵇康的这个态度，后来的名士显然并不欣赏。他们会发表一些很高明的议论，直接或间接地批评嵇康的境界还是有点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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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老庄，反感周孔。可是你真读懂老子、庄子，又真的读懂周公、孔子了吗？难道你没有发现，在终极意义上，他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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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自然和名教对立起来，难道没有发现，名教正是基于自然本性创建出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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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隐，最重要的是一种心态，追求的是内心而不是身体的自由。那么，身体在哪里，有那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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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林，内心可以归隐；在官场，内心仍然可以归隐。碰到俗人就愤怒，看见公务就厌烦，说到底还是修为欠缺的结果。真正自由的灵魂，是可以做到“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仍然与天地精神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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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所谓“大隐隐于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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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瞻见司徒王戎，王戎问道：“圣人贵名教，老庄明自然，这之间有什么同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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