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212923
一、洛阳的匈奴贵族
1706212924
1706212925
刘渊的生年不详,但大抵是在曹魏嘉平年间(249—254)。到了魏元帝咸熙时(264—265),刘渊作为任子到了洛阳。也就是说,此时他的年纪,最大不超过十五周岁,最小则才刚刚十岁。
1706212926
1706212927
这差不多是出国留学的中学生的年纪。和现在很多即将远行的孩子一样,刘渊到洛阳去,要面对的并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尽管没有去过那里,但通过其他途径,一个大概的认识,还是有的。
1706212928
1706212929
刘渊是匈奴左部帅刘豹的儿子。这一支匈奴在东汉光武帝的时候迁到长城以南,生活在晋阳(今山西太原)附近的汾涧之滨,到曹操时被分割为五部。因为他们的远祖冒顿单于娶了汉高祖刘邦的宗女,又曾与刘邦约为兄弟,所以就改姓了刘氏。这样,和汉人交际的时候多少会方便一些。匈奴人在这里势力很大,所以并州的门阀大抵希望能和他们建立起一种伙伴合作关系。当地最大的家族太原王氏,就一直把刘渊视为重要的朋友。后来,这个家族的嫡宗王浑、王济父子,都曾多次向皇帝推荐刘渊,或者为他辩护。
1706212930
1706212931
所以,刘渊熟悉汉人,事实上,他接受的就是汉文化的正统教育。很小的时候,刘渊就能相当到位地实践汉人那种略显夸张的孝道,他在母亲丧礼上的表现如此符合礼法的要求,以至于得到过汉族高级士人的称道。然后,刘渊学习过好几部儒家经典。这可能会导致他到洛阳后略有失落,因为在那里,这些名义上保持着神圣性的典籍早已经不时兴了。在洛阳还谈论这些,就好像在巴黎的贵族沙龙里,却一丝不苟地穿着那些大众名牌一样。
1706212932
1706212933
秉承着匈奴人粗犷尚武的习性,刘渊还是对和战争有关的书籍更感兴趣。他喜欢阅读孙吴兵法,还有《左氏春秋》(《左传》历来是被很多人当兵书来读的)。他曾经对同学谈论过自己的理想:“随何、陆贾不会统兵,周勃、灌婴不懂治国,我常常为此而感到羞愧。前者在汉高祖的时代却不能建立封侯的业绩,后者遇到了汉文帝却不能振兴礼乐教化,难道不可惜吗?”基本上,这是以出将入相自诩了。
1706212934
1706212935
在洛阳期间,刘渊有过两次实现自己军事梦想的机会。晋武帝的女婿王济推荐刘渊去指挥灭吴的战争;关陇地区发生秃发树机能的叛乱时,再度有人提议,临时授予刘渊将军的职务,让他率领匈奴士兵前去敉平。这两个设想都很快被否决,理由是同一个,晋政府不可能对一个匈奴人感到放心。
1706212936
1706212937
以上事件可以作为种族歧视的证据。但是从另一面说,这样的建议能够被提交到晋武帝面前认真讨论,恰恰也可以说明歧视并不极端。这可能造成刘渊对某些具体的人产生怨愤,但对汉民族本身,他没什么敌意。少年刘渊到了洛阳,之后他在这里生活了至少十五年。这是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日后回想起来,多半注定会有一种亲切而感伤的情愫。洛阳城里最精致的汉文化氛围在刘渊身上,会打下深深的烙印。
1706212938
1706212939
同样的感受,可能也存在于刘渊的儿子刘聪身上。除了和父亲一样博览经史之外,刘聪还擅长写草书和隶书,文章做得也不差。如果说,这个评价可能是史官的谀辞,那么不容否认的是,年轻时代的刘聪写作了一百多首抒情诗,以及五十余篇赋、颂之类的作品。仅从这个数量上,也可以感受到他作为一个文学青年的热情。
1706212940
1706212941
刘聪来到洛阳时,年纪一样不足二十岁。和父亲相比,他受到的待遇更像一个明星,京师的名士无不和他结交,张华、乐广这样的舆论领袖都给他突出的评价。一次,刘聪和王济一起去拜访豫章王司马炽,即后来的晋怀帝。司马炽见到刘聪,说出久闻大名的话来。宾主双方交流了文学上的心得之后,开始比赛射箭,结果是刘聪得十二筹,而王济和司马炽都只有九筹。就这个结果看,这次较量没有因为身份尊卑而弄虚作假,是几个年轻人之间真正的体育竞技。
1706212942
1706212943
而当时大多数匈奴人,与汉人打交道时的感受,则要糟糕得多。
1706212944
1706212945
1706212946
1706212947
1706212949
两晋: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二、《徙戎论》
1706212950
1706212951
问题的源头要上溯得很远。新莽时期和东汉初年,中原大乱,大量匈奴人趁机内迁。等到汉光武帝大抵平定了天下之后,他本来有机会将这些匈奴人全部赶走,事实上,他手下一些好战的将军正是打算这么干的。但是光武帝考虑到当时天下疲敝,于是下诏说:“如果动员天下一半的力量,就确实能够消灭这个大敌,难道不是我最大的心愿吗?但要是时机未到,那就还是与民休养吧。”看来,汉光武帝是想把问题留给子孙后代。但糟糕的是,即使子孙后代真的比我们更高明,积重难返的处境里,他们要面对的困难也比我们要大得多。
1706212952
1706212953
剑桥中国史的作者说道:“在此时刻,光武帝犯了他在位期间最大的错误,这个错误也许属于中国历史中最坏的一个。”
1706212954
1706212955
直觉上,会觉得这个西方人有一点危言耸听。第一,即使赶走了匈奴人,同一时期大量涌入的羌人、氐人也会造成同样的麻烦;第二,如果能处理好民族关系的问题,这本来可以都不是问题。
1706212956
1706212957
但问题恰恰在于,在当时的条件下,要处理好这种关系,几乎是不可能的。
1706212958
1706212959
既然朝廷无法建立起一个有效的考评体系,那官员们重视的,便永远是字面上的政绩,而不是现实的民生。所以他们很少会认真考虑,该给自己和当地少数民族领袖之间的关系怎样一个定位。而政府的小官吏乃至于一般汉族群众,也乐于对胡人进行讹诈乃至赤裸裸的侵夺。因为言语不通,胡人们没有能力把自己所受的冤屈向上反映。历史总是这样,直到大动乱最终发生之前,人们总是认为压迫行为是十分安全的。
1706212960
1706212961
当然,也不乏乐于对胡人表示亲善的汉人,但那几乎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之徒。和政府希望他们做的相反,为了发泄自己对处境的不满,他们煽动胡人暴动甚至叛乱。
1706212962
1706212963
这样的事件贯穿了后汉、三国的历史。到了晋惠帝元康九年(299),太子洗马江统奏上一道表章,即著名的《徙戎论》。江统对胡人充满敌意,但是他也承认错误多少在汉人一方,“士人百姓习以为常,玩忽对待,经常欺负他们轻弱,使其怨恨之气,毒于骨髓”。
1706212964
1706212965
江统对少数民族可能酿成的祸乱忧心忡忡。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的设想是,发给他们路上的口粮,把关中的胡人全部迁回他们的故土。这方面,江统是典型的文人,没有进行成本核算的能力。现在早已经不是光武帝时代,这些人在这里时间最长的,已经定居了差不多三百年。就凭一点口粮而不给拆迁补偿,显然无法打发。何况,根据晋政府的运作能力,就是这一点口粮能否确保发到胡人手里,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那么,将要面对的不是一两个“钉子户”,而是人数达五十万之众,男子随时可以全部变为骁勇善战的士兵的匈奴和羌、氐民族,后果如何,可想而知。
1706212966
1706212967
朝廷拒绝了江统的提议。之后不到十年,戎狄乱华的事情果然发生。当时的人都佩服江统的远见卓识。但其实,如果他的计划付诸实施,也许不过是将惨祸再提前个几年而已。
1706212968
1706212969
1706212970
1706212971
[
上一页 ]
[ :1.70621292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