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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他们传承了中华文明的气脉 外圆内方的才女:“她像一个帐篷,把身边的人都罩在里面,外面的风雨由她来抵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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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杨绛一家三口乘坐海轮,从欧洲回国。她与钱锺书都晕船。一次大风浪中,杨绛突然悟出不晕的办法:船身倾斜厉害,舷窗外,一会儿全是水,一会儿全是天,波动幅度大,人自然会晕;她教钱锺书,不要以自己为中心,而以船为中心,让自己随着船倾斜,这样永远头在天之下,脚在水之上,不波动了。钱锺书照做,果然不晕了。他说:为人之道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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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国后,抗战、内战、“文革”、改革开放……每一次,杨绛都拿出了当年“不晕船”的见识,适应环境,但并非与世沉浮,而是暗藏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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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喜剧:既为生计,也是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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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日军进驻上海租界。杨绛在工部局北区小学当老师,得坐公共租界的有轨电车上班。电车驶至黄浦江大桥,乘客排队步行过桥,并向把守桥头的日军鞠躬,杨绛不愿行礼,往往低头而过,侥幸没被日军注意到。后来,规矩变了,不叫乘客下车,而是日本兵上车检查,乘客全体起立。有一次,杨绛起来得慢了,被日本兵觉察。日本兵见她低着头,走过来用手指将她的下巴猛地一抬。杨绛大怒,喝道:“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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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顿时鸦雀无声。日本兵对她怒目而视,她不能“挑衅”对视,只好气冲冲地瞪着车窗。相持了一会儿,乘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日本兵终于转身下车,还几次回头看杨绛。杨绛保持原姿势一动不动。车开动后,乘客们像死而复生一样,议论纷纷,杨绛的同事说:“哎哟,你吓死我啦,你发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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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半晌没有开口,第二天,她就换了一条远路去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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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知识分子大多面临生活的艰难,一部分人在利诱之下做了汉奸,另一部分坚持抗日的过着颠沛流离、入不敷出的生活。前者杨绛绝不会做,后者杨绛又不能做。钱锺书是书生本色,不擅生计。为了让钱锺书和女儿过稍微体面的生活,她当过中学校长,给富商小姐做过家庭教师,也做过小学代课教员。1943年,日本人接管了工部局北区小学,杨绛立即辞职。家里没了稳定的经济来源,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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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陈麟瑞、李健吾请他们夫妻俩下饭馆,这两人都是写剧本的,鼓动杨绛也写一出戏。杨绛在苏州东吴大学求学时,就是班上的笔杆子,听好友一说,心动了,很快编了个故事。故事发生在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讲述了一群“上流人物”的下流品性。女孩李君玉因为失去父母前来投靠亲戚,却遭到各位舅舅的排挤,最终得到了舅公的爱怜,认作孙女,继承遗产,让等着舅公遗产的舅舅们都落了空。杨绛觉得故事的结局可谓称心如意,便取了个标题《称心如意》。这就是她的处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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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李健吾高高兴兴地打来电话:“你的剧本被黄佐临看中了,马上排演,就要出广告了,你用什么名字?”杨绛的本名是杨季康,她不敢用本名,怕出丑,忽然想起家人说快了,会把“季康”叫成“绛”,就回答李健吾:“叫杨绛吧!”1943年,黄佐临执导、李健吾客串舅公的舞台喜剧《称心如意》上演,大获成功,红遍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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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计问题就此解决了。杨绛请朋友们吃了一顿馆子,自己家里也能吃上酱鸡酱肉,六七岁的女儿钱瑗已经“三月不知肉味”,高兴得吃完了肉又找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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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一鼓作气,1943年接着写了《弄真成假》,1944年又写了《游戏人间》,都是喜剧,政治色彩很淡,巧妙地避开了日本人的干预和压力,又能让人发笑,用笑声“表示我们在漫漫长夜的黑暗里始终没有丧失信心,在艰苦的生活里始终保持着乐观精神”。李健吾毫不吝啬地赞美好友,在喜剧文学里,“第一道里程碑属诸丁西林(代表作是《一只马蜂》),人所共知,第二道我将欢欢喜喜地指出,乃是杨绛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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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翻译:留在祖国,避开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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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前,杨绛和钱锺书就决定留在祖国。“那时候他们有很多走的机会。联合国教科文会议第一届大会的中国代表团团长朱家骅,请钱锺书先生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任职,还想见杨绛先生,但杨先生不见他;教育部部长杭立武,想安排钱先生去台湾大学教书,杨先生去台湾师范大学教书;牛津大学的朋友也来信,邀请他们去英国。”郑土生向笔者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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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钱锺书复信牛津同窗:“人的遭遇,终究是和祖国人民结连在一起的。”杨绛后来回忆道:“我国是国耻重重的弱国,跑出去仰人鼻息,做二等公民,我们不愿意。我们是文化人,爱祖国的文化,爱祖国的文学,爱祖国的语言。一句话,我们是倔强的中国老百姓,不愿做外国人。我们并不敢为自己乐观,可是我们安静地留在上海,等待解放。”等待期间,杨绛还轻松愉快地和钱锺书游了一趟杭州,甜如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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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8月24日,杨绛一家三口登上火车,前往北京,回到母校清华大学外文系工作。钱锺书教大二英文、西洋文学史和经典文学之哲学。按照清华的旧规,夫妇不能同时、同校任正教授,杨绛就做起兼职教授,讲《英国小说选读》,后来又加了一门翻译课。她自称“散工”,不参加系里的会议;又借口教课,不是家庭妇女,也不参加妇女会学习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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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这样做,是为了省下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时也有个妙处,避开了一些政治场合。杨绛在东吴大学读的是政治系,“但是我却成了一个不问政治而且远离政治的政治系毕业生”。1950年以后,她教的小说选读、诗歌和戏剧被视为三大“危险课”,她的朋友袁震是中共党员,对她说:“老一套(教法)不行了,我来教教你。”杨绛答,老一套不行了,她也不想教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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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杨绛得偿所愿,和钱锺书都分到新成立的文学研究所,“我们当然愿意研究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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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之初,郑振铎、何其芳分别担任正副所长。研究员只有寥寥几人,钱锺书、杨绛、余冠英、罗念生、缪朗山、贾芝等,他们被称作“老先生”。杨绛刚过40岁,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后来这位“政治系毕业生”就琢磨明白了:“老先生”是对“老朽”的尊称,跟“同志”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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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属于外文组(今社科院外文所)。说是外文组,其实最初只有一个英文组,除了“老先生”,还有三个“年轻人”:朱虹、徐育新、杨耀民。如今,朱虹是“年轻人”里唯一的健在者,她向笔者回忆道:“第一次见杨先生,她温文尔雅,说话细声细气,对年轻人很和气;皮肤特别白,总是穿得很整齐。”朱虹记得:“当时,其他‘老先生’基本都是二级研究员,唯独把杨先生评为三级副研究员。我们私下议论,觉得不公平,可是杨先生不在乎,她一点都不看重这些虚名。”杨绛翻译了一首英国诗人蓝德的四行短诗,简直就是她的心声:“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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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虹觉得,杨绛那时候在翻译上就属于“独树一帜者”。“当时文学研究所奉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文艺观点。杨先生在马克思主义文艺观的大框架下,从‘体裁’出发选择自己关注的作品,比如她翻译的《小癞子》,属于‘流浪汉小说体’。她没有从‘题材’选作品,比如翻译工人运动题材。这就真是走在很多人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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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杨绛接到翻译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著名骑士小说《堂吉诃德》的任务,被告知可用任何译本。精通英语、法语的她找来五种英法译本,仔细对比后,觉得译本代替不了原著。于是一年后,47岁的杨绛开始学习西班牙文。此时,“大跃进”开始,学术界搞起“拔白旗、插红旗”,把反对浮夸风的知识分子当作有资产阶级学术观点的“白旗”。杨绛和钱锺书的一些学术论文都成了“白旗”。杨绛暗下决心,“再也不写文章,从此遁入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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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衡巽就是在这时从北大西语系毕业,分配到文学研究所,有一段时间成为杨绛的学生。他告诉笔者:“早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曾问朱光潜先生‘谁的翻译水平最高’,朱先生说:‘诗歌翻译数卞之琳最好,理论翻译我算一个,散文翻译数杨绛最好。’我分到所里之后,杨先生负责带我,我真正看到她翻译的认真。钱锺书先生也很推崇杨先生的翻译,按钱先生的标准,她在翻译上达到了‘化境’,既神似又形似,就是出神入化的‘化’,这在翻译上是非常难取得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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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批斗:“怒目”之余,还有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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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政治就像海上的大风浪,避也避不开。到了这时节,“年轻人”眼中“和颜悦色、温文尔雅”的杨先生,就会有金刚怒目的一面了。但和多数人不同,杨绛是一种智慧的、带着点儿幽默的“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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