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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084 野哭:弘光列传 [:1706240837]
1706247085 野哭:弘光列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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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087 简单地指出左良玉既为官军、又是土匪,并非目的。假如到头来本文所论仅关乎左氏及左军品质如何,在我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我写左良玉,兴趣其实不来自他本人。他值得我们讲述与认识之处,是藏在他背后的某些东西。基本上,这可以浓缩成两个问题:为什么会有左良玉?这类现象是怎么形成的?因此,以下我们不谈左良玉,谈他的原因和由来。有远有近,而从近处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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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089 左军军纪败坏虽有传统,但客观地看,是逐步加重的。山西时期似乎还没有记录,河南时期的早期,开始出现,但既不多也不特别突出。问题变得严重,以至常态化,与三点相随。一是军力越来越强,二是部队成分大变,三是兵饷缺口加大。军力愈强,骄兵悍将之心益无忌惮,而勇于为恶,这是心理上总的趋势。相比之下,后二点产生的问题更加实际。“朱仙镇之战,左精锐已尽,其后归者多乌合,厮役扈养之人居大半”[47]。为不隳实力,左良玉每战必招降纳叛,泥沙俱下,久之,实际左良玉已不能制,“亲军爱将大半死,而降人不奉约束,良玉亦渐衰多病”[48],军中暴行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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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091 左将画楚疆为各镇,自惠登相(即从前江湖上称“满天星”者)驻汉阳外,诸将咸有分地,楚人多苦之。王之纲者,在武昌县尤残忍,好以人为粮,裸而悬于柢,灌沸汤以荡尽其肠腑,而后烹之。之纲别号扛子,百姓闻其名,皆夺魂魄。楚绅士之不能去者,出子女财帛,所以奉镇将者百端,冀得免。[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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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096 《桃花扇》•投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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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098 崇祯十六年正月,左良玉名曰就食、实避李自成,舳舻蔽江,“声言诸将寄帑南京”,南京大恐,“士民一夕数徙,商旅不行。”遂由侯朝宗以其父名义,致书左良玉阻之。《桃花扇》本折演柳敬亭携侯朝宗书信,赴行辕面见左良玉。堂上坐者,即左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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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03 明代武昌军政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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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05 图中详细标识了武昌各官署分布, 顶端注明“ 北至河南一千三百五十里”,这是左良玉躲避农民军一路溃逃的来路,也是沿途掳掠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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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07 文中“在武昌县尤残忍”记为王之纲,应误。王之纲是高杰的部下,“十三总兵”之一。不过,人名虽然搞错,事情应非妄传。无度扩张,除导致左军成分复杂、乌合之众,另一可怕危机就是兵饷奇匮。前引《明季北略》称其有兵二十万,而仅二万五千人在额有饷;《宁南侯传》则说“兵以三十万称盛,然止四万在额受粮”,总之缺口都在九成左右,换言之,绝大多数士兵粮饷都要自行解决,不事抢掠何以致之?开封之围,侯恂受命督师前奏对,所谈中心问题就是粮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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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09 诚使臣得驰赴其军,宣谕将士,鼓以忠义,用三楚之粮,养全镇之兵,臣不就度支关饷,陛下亦不必下军令状责取战期,机有可乘。[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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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11 要求将湖北全境之粮供其支配,以养左军。这个要求显然没有答应,于是左军自行剽抢;对楚地百姓来说,结果总之一样。《桃花扇》写柳敬亭替侯方域到武昌下书,被两个军士拿住,说他们“饿的东倒西歪”,设若武昌时期左兵果达八十万众,此距事实应该不远,当时情况正像二卒所念民谣:“贼凶少弃囊,民逃剩空房,官穷不开仓,千兵无一粮。”[51]嗷嗷待哺八十万兵卒,置之此境,岂非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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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13 切近地看,左军“杀掠甚于流贼”,似乎有特殊原因造成,甚至有其“不得已”。如将这些原因消除,危机就应该能够解决。侯恂当时奏对崇祯皇帝,似乎就是这个意思。他把左军纪律之坏归之“督抚驾驭乖方,兼之兵多食寡”[52]两点,言下之意,倘如督抚得人、兵得其食,问题即可消失。但果真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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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15 某些具体、特定原因,不无考虑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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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17 值,但我们不能为之所蔽。因为,假如眼睛不是死盯着一人一事、一时一地,很容易发现更广阔的事实。从明末当时实际看,即便并无左良玉所部那种问题(招降纳叛过度导致部队成分复杂、兵饷缺口巨大),“兵匪一家”情形也照样发生。崇祯末年起,官军罗九武部多年为害桐城、安庆一带,“入人家劫掠”,“十百为群,横县中”,“贼乱于外,兵乱于内,一县中如困汤火”,罗九武“自谓城守功高,桐之子女玉帛相随入两营者,不可胜计”,“桐人苦兵之扰也,纷纷渡江而南。”福王立于南京后,罗九武不仅升官,且“乘中外危疑,益肆剽掠无忌。”左良玉乙酉东犯时,“安庆戒严,罗九武等乘间遂掠仓库”,四月八日夜,罗九武“命其兵作乱,大掠三日乃止。十七日,分兵入西乡焚掠。又数日,分兵入东乡、南乡、北乡焚掠。少妇幼女男子,被掳者凡五六千人,相号于道”。直到清兵打下桐城,此害方除:“散其所部兵。凡所掠子女,俱令释去。”“斩九武等于市”。[53]而罗九武部并非得自降将降卒的收编,它的作乱与成分复杂无关。再来看“四镇”之一刘泽清。刘镇于淮安,根据设四镇时明确的政策,除了“每名给饷二十两”[54],所部三万兵额每年有银六十万两(后实际增至九十万两[55]),又特许其“各境内招商收税”[56],即地方财税大权悉付彼手,论理绝无兵饷不足之忧,但刘泽清竟嫌不足,御史郝锦奏:“各镇分队于村落打粮,刘泽清尤狠,扫掠民间几尽。”[57]扫掠民间同时,还唆使地方官为他额外“请饷”。尤其他不像高杰要为北征做准备,镇淮安期间,从头到尾未作一战、未发一矢,巨额军费悉用于挥霍,“大兴土木,深邃壮丽,日费千金”[58],“四时之室具备,僭拟皇居”[59],规制比照皇宫。清兵渡河南来,他望风即逃,同时不忘劫掠,“泽清闻北兵至,遂大掠淮安,席卷辎重西奔,沿河竟无一人守御。”[60]他的例子清楚显示,当时官军是否变土匪、是否“杀掠甚于流贼”,与饱饿富穷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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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19 跟什么有关呢?我们先不急着揭秘,而把目光拉得更开些。南社姚鹓雏有谴责小说《龙套人语》,写的是民国初年军阀混战的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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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21 他们只晓得“苏常一带是好地方,我们一到那边,只要放开手,掳他一掳,就可以快活过下半世了,还当他妈的什么兵!”真所谓军无斗志。何以没有斗志?就因为他们早已存了个“抢志”和“逃志”,那种军队,如何能叫他们真个去抵敌呢?但是浏黄一带地方,却早给他们蹂躏得一个不亦乐乎。……两军在黄渡浏河之间,一打就打了四十多天,双方阵地始终没有移动一寸。倒是那班丘八太爷们,在战线上寻欢作乐,实行“食”“色”主义的成绩,却多得不可开交。如今略举几件,总算替代老百姓们对徐罗表示一点“去思”。其实当时那种事儿,多的不可胜纪。著书的真不免“孤陋寡闻,挂一漏万”之诮呢。[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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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23 读这些议论、感慨,岂不恍若回到明末?稍稍变其字眼,安到左良玉、罗九武、刘泽清头上,是不是也丝丝入扣、分毫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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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25 这且不说,目光再拉得开一些,将从前汉、唐等等各朝各代末日情景考察一番,就更堪惊奇了:凡当此时,兵之为匪,少有例外,竟是中国历史的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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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27 《后汉书•董卓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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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29 卓尝遣军至阳城,时人会于社下,悉令就斩之,驾其车重,载其妇女,以头系车辕,歌呼而还。[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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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31 (卓)于是尽徙洛阳人数百万口于长安,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卓自屯留毕圭苑中,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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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47133 (李傕、郭汜等)击破河南尹朱俊于中牟。因掠陈留、颍川诸县,杀略男女,所过无复遗类。[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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