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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17 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1706250753]
1706251318 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Das Genie einer Nacht一夜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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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20 马赛曲(1792年4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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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22 1792年。两三个月以来,法国国民议会一直踌躇不定:对皇帝和国王们的联合行动是战是和。路易十六本人犹豫不决,他既担心革命党人取胜后带来的危害,又担心他们失败。各党派意见不一。吉伦特派为保住权力,催促开战;罗伯斯庇尔和雅各宾派则要捍卫和平,以便他们从中夺取政权。形势日趋严峻。报界哗然。俱乐部内争执不休,谣言四起。公众群情激奋。而决断总能带来某种解脱,正如4月20日法国国王终于向奥地利皇帝和普鲁士国王宣战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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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24 接连数周,高压笼罩着巴黎,人心惶惶。边境城市更是如临大敌、骚动不安。所有宿营地都聚集了部队,每座村落和城市都配备了志愿军和国民军。到处都妥善地安设了碉堡。尤其在阿尔萨斯,人们深知,德法之间的首战将一如既往地在这片土地上打响。而莱茵河对岸的敌人和对手们却不像巴黎人那样含混不清,只限于言辞上的激昂雄辩,他们的现实状况看得见,感受得到。无论从加固的桥头还是在大教堂的塔楼上,人们都能清楚地看见逼近的普鲁士军队。夜晚,敌人的炮车迎风前行,武器铿锵作响,军号嘹亮地响彻在月光下悠然奔涌的河面上。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一句话,一声令下,普鲁士军队沉默的火炮口就会发出电闪雷鸣,德法之间的千年之战就会再次打响——而这次,则是一方以新自由为名,另一方以旧秩序为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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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26 1792年4月25日,非比寻常的一天。驿站信使将宣战的消息从巴黎带到了斯特拉斯堡。人们马上蜂拥着从大街小巷走出家门,步入广场。战备部队一队接着一队行进着,准备接受最后的检阅。市中心广场上,市长迪特里希正在等待他们的到来。他身披三色佩带,挥舞着戴有帽徽的帽子,向士兵们致意。军号声和震天的战鼓提醒人们肃静。迪特里希大声地用法语和德语向广场上和城市中所有方位的人们宣读宣战书。他话音刚落,军乐团就奏响了第一支临时的革命战歌《这样就好》。这本是一首热情奔放、放纵轻佻的舞曲,但在即将出征的将士们有力的步伐中,它也具备了威严。接着,人群四散开去,带着被鼓舞的热情回到大街小巷的各家各户中。咖啡馆和俱乐部中到处都是振奋人心的演说,人们分发着以“公民们,武装起来!举起战旗!警钟已敲响!”这样的文字为开头的告示。遍布四处的演讲,所有的报刊和海报,所有人的嘴里都重复着有力而富有节奏的呼喊:“公民们,武装起来!让那些王冠下的暴君发抖!前进吧,自由之子!”每一次激昂的呼喊都得到了民众的热烈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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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28 街道和广场上,大批民众不断地为宣战欢呼。而与此同时,也有另一种微弱的声音因宣战而恐惧、担忧。只是这些人只能偷偷地在斗室中轻声低语或含含糊糊地索性沉默。天下的母亲们永远担忧外来的士兵会杀死自己的孩子。各国的农民也没什么两样,他们担忧自己的财产、耕地、茅舍、牲畜和庄稼。难道秧苗不会被践踏,家园不会被暴徒掠夺?难道劳作的田间不会血流成河?然而斯特拉斯堡市市长,贵族弗里德里希·迪特里希男爵却像当时法国最优秀的贵族们一样,准备全身心地投入到争取新自由的事业中。他只允许那些坚定而积极的声音发声,并有意将宣战的一天变为公众节日。他胸前斜跨着佩带,从一处集会赶往另一处,激励民众。他犒赏即将出征的士兵们红酒和干粮。晚上,他在他位于布罗格利广场的宽敞宅邸,为军官和重要的公职人员举行欢送会。自始至终,那热烈的气氛都带有庆功会的意味。将军们永远充满胜利的信念,坐于正席。年轻的军官们断定参战将让他们的生命充满意义,他们自由交谈,互相激励。人们挥舞着军刀,相互拥抱、碰杯,激情四溢地喝着上好的红酒,激动地不断重复着报刊和公告上那些大快人心的誓言:“拿起武器,公民们!进军!拯救我们的祖国!那些戴着王冠的暴君很快就会吓得发抖。现在,胜利的旗帜已经拉起,三色旗插遍世界的日子已经到来!每个人都必须为国王、为旗帜、为自由而全力以赴!”在这样的时刻,举国上下的民众对胜利的信念和对自由事业的渴望获得了神圣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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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30 谈话和祝酒间,迪特里希市长突然转向坐在一旁的一位名叫鲁热的要塞部队年轻指挥官。他记起这位虽不英俊却讨人喜欢的军官曾在半年前宪法颁布时,写过一首非常合意的自由颂歌,并马上由军团音乐家普莱耶尔谱了曲。事实证明,这部简单的作品朗朗上口,军乐队排练后,适合在正式场合演奏,也适合合唱队演唱。眼下正值宣战和出征之际,难道不正是再来一次类似的创作的好时机?于是迪特里希市长非常轻松随意地询问鲁热上尉(鲁热擅封自己为贵族并自称鲁热·德·利勒),就像请一个朋友帮忙,问他是否愿意出于爱国热情为出征的队伍写点什么,比如为明天去征战的莱茵军写一首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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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32 鲁热谦逊淳朴,从未把自己当作了不起的音乐家——他的诗歌从未被发表,歌剧也从未上演——但他知道,写一首即兴诗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为了让这位高官和好友高兴,他答应了下来。是的,他会试试。“太好了,鲁热。”对面的将军举杯敬酒并提醒他,他得马上将写好的歌送到战地去。莱茵军正需要这样一首爱国主义进行曲。正说着,另一位又开始发表演说。接着又是敬酒,叫嚷,干杯。众人热情高涨的声浪很快湮没了这一偶然而简短的对话。宴会的气氛越来越亢奋,越来越喧闹,越来越疯狂。直至午夜过后,客人们才陆续离开市长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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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34 已经是午夜以后。4月25日这激动人心的一天,斯特拉斯堡宣战的一天已经结束。4月26日其实已经开始。黑夜笼罩着千家万户。但这种肃穆只是错觉,因为全城仍兴奋地发着高烧。兵营里的士兵们整装待发。紧锁的店铺内,一些胆小怕事的人或许正从后门偷偷溜走。街上行进着一队步兵,脚步声夹杂着通信骑兵的马蹄声,接着又驶来沉重的炮车,单调的口令不断从一个岗哨传到另一个岗哨。敌人太近,太不安全。在这决定性时刻,全城人都激动得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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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36 异常兴奋的还有鲁热。此刻,他正踏上中央大道一百二十六号的旋转楼梯,步入自己简陋的房间。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尽快为莱茵军写一首战地进行曲。他不安地在自己拥挤的房内走来走去。该如何开头?如何开头?他脑海中仍旧充斥着各种公告、演说和祝酒词中激动人心的句子:“公民们,武装起来!……前进,自由之子!……消灭专制!……举起战旗!……”他也记得他听到的其他声音:为儿子担惊受怕的母亲们的声音,担忧法国的良田被外侵者践踏的农民们的声音。他几乎本能地写下两行。这两行仅仅是呐喊的回响和重复的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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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38 前进,祖国的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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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46 光荣的时刻已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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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54 之后他停了下来,有些错愕。不错,一个很好的开始。现在只须马上找到合适的节奏,配上旋律。他从橱中取出小提琴,开始试奏。好极了,开头的几个节拍就和歌词的节奏完全吻合。他急切地继续往下写,感到浑身被一种力量充满,牵引他前行。所有的力量:此刻心中的全部情感,所有他在街上、宴会上听到的话语,所有对暴君的仇恨,对故土的担忧,对胜利的信念和对自由的热爱汇聚一处。鲁热根本无须作诗,无须创作,他只要为那些人们在这绝无仅有的日子里口口相传的话语押上韵,配上令人着迷的节奏和旋律,就能说出、表达出、唱出人民的心声。他根本无须谱曲,因为节奏和旋律透过紧闭的百叶窗回荡在大街上——反抗和战斗的节奏就在士兵行进的步伐中,嘹亮的号角中,火炮车的嘎嘎声中。或许他本人并未听到,他的双耳并未灵敏地去捕捉,但在这天赋降临到他那必朽的身躯中的唯一一夜,他却获得了节奏。旋律不断地驯服在跳动和欢呼的节拍中,驯服在全体国民的脉搏中。就像听从了陌生人的口授,鲁热愈来愈疾速地写下歌词,写下乐谱——风暴从未像此刻一般,席卷了他那原本狭隘的市井小民的心灵。一种并不属于他自己的亢奋与激情,一种神性的魔力,汇聚在这天赋爆发的瞬间,将这个可怜的半吊子音乐家像一枚炮弹般丢到了距离他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地方。这枚炮弹闪耀着瞬间的光芒和夺目的火焰,直抵群星。一夜之间,上尉鲁热·德·利勒跻身于不朽者之列:最初从街头报刊的呼声中汲取的创造性的唱词,升华为永恒的诗节,一如那世代传颂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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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56 在神圣的祖国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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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251364 我们发誓向敌人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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