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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格鲁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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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插着社交舞会、桃色事件和明争暗斗的维也纳会议上,突然袭来了一则爆炸新闻:拿破仑,那头被困的雄狮,从厄尔巴岛的牢笼中挣脱了出来。信使们纷纷捎信说:拿破仑占领了里昂;拿破仑赶走了国王;军队正举旗狂热地向他靠拢;他已经抵达巴黎,已经住进了杜伊勒里王宫。莱比锡会战[30]和二十年来杀人如麻的征战白费力气。大臣们刚刚还在互相抱怨、争执不休,此刻就像被一双利爪擒拿了一般,迅速地聚在一起。一支英国军队、一支普鲁士军队、一支奥地利军队和一支俄国军队马上组建起来,他们要再次联手彻底击溃拿破仑这个篡权者。欧洲合法的皇帝和国王们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威灵顿从北方向法国进军。一支普鲁士军队也作为增援部队在布吕歇尔的率领下从另一方向法国挺进。莱茵河畔的施瓦尔岑贝格整装待发,而俄国后备军,正缓慢而沉重地徒步横穿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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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马上意识到这一致命的险情。他知道,在这群暴徒们会师前,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在普鲁士人、英国人和奥地利人联合成一支欧洲盟军前,在自己的帝国衰微前分头进攻、逐个击溃他们。他必须抓紧时间行动,否则国内的不满情绪将会高涨。他必须在共和派壮大前,在共和派和保皇派联手前取得胜利。在富歇这个不可理喻的两面派同他的对手塔列兰狼狈为奸,对他暗下黑手前断了他们的念想。他必须趁热打铁,利用军队高昂的势气将敌人一举歼灭。每过一天就损失一天,每时每刻都可能发生险情。为此他匆忙将赌注压在了欧洲最血腥的战场——比利时。6月15日凌晨三点,拿破仑最强大的先遣队越过了边境。16日,他们在林尼与普鲁士军队对决并将他们击退。这是这头摆脱牢笼的雄狮的首次出击,十分凶猛却并非致命。普鲁士军队向布鲁塞尔方向节节败退,却并未被彻底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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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拿破仑向威灵顿发起了第二次总攻。他不给自己喘息的余地,也不能让对方喘息,因为每拖延一天,都是在增添敌人的气势。而他身后的祖国和洒尽热血、诚惶诚恐的法国人民需要陶醉在胜利捷报的庆功酒中。17日,拿破仑率领他的部队抵达夸特布拉斯高地。他的对手,心狠手辣而意志坚强的威灵顿已在此铸建了防御工事。拿破仑的部署从未像这次这般细致周密,军令也从未像今天一样清晰:他不仅斟酌方案,还充分考虑到各种险境,包括被击退而非被歼灭的布吕歇尔的军队随时可能与威灵顿的军队会合。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他调拨出部分部队紧逼普鲁士军队,以阻止他们与英军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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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将这支追击部队交给了格鲁希元帅。格鲁希是个中等资质之人。规矩诚实,老实可靠。曾多次担任骑兵队长,但也只是骑兵队长而已。他不是穆拉特那样的狂暴斗士,也并非圣西尔和贝尔蒂埃那样的谋略家,更不是内伊那样的英雄。没有战斗的胸铠装点他的胸膛,也没有神话粉饰他的形象。在拿破仑的英雄传奇中,他从未因显著的功绩赢得过任何荣誉和地位,却在日后因为不幸和厄运而闻名于世。二十年来,他参加过所有战役:从西班牙到俄国,从尼德兰到意大利。他缓慢地一步步升为元帅,不是没有功劳,而是没有突出的功绩。奥地利人的子弹、埃及的烈日、阿拉伯人的匕首及俄国的严寒总是夺走他前任的性命——德塞克斯在马伦戈、克莱贝尔在开罗、拉纳在瓦格拉姆的牺牲是他向上爬的阶梯。他的升迁不是一步登天,而是参战二十年来的顺理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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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破仑深知,格鲁希既非英雄亦非谋士,他不过是个忠厚老实的普通人。可是他的元帅们大部分已命丧九泉,剩下的几位也已对尽忠十分厌倦,对连年风餐露宿感到愠怒,因此他不得不被迫重用这个平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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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7日是林尼之战胜利后的第二天,滑铁卢战役的前一天。上午十一时,拿破仑将独立指挥权首次交给了格鲁希元帅。这一刻,谦逊谨慎的格鲁希一夜之间从军队的等级制度中跃入了世界历史。这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却是怎样的瞬间!拿破仑的命令清楚明白:在他率兵向英国人进军时,格鲁希需率领三分之一兵力追击普鲁士军队。看上去这是个简单的任务。命令直截了当,没有歧义。然而这一命令却是把灵活的双刃剑。因为在向格鲁希交待追击任务的同时,拿破仑还要求他必须始终和主力部队保持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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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犹豫着接受了命令。他不习惯独立行动。只是皇帝在分派任务时那天才的目光,让这个毫无主见又谨小慎微的人感到些许踏实。此外,他还隐约地感觉到将军们暗中的不满,或许他也感觉到了命运在黑暗中的振翅。只有近处的大本营让他心生安定:因为他的部队离皇帝的部队也就三小时的疾行路程。滂沱大雨中,格鲁希的人挥手告别。士兵们蹚着泥,缓慢地向普鲁士军队靠近,或者至少他们是朝着猜测的布吕歇尔部队所在地的方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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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卡由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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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暴雨下个不停。黑暗中,拿破仑的士兵们个个浑身湿透,举步维艰。每个人的靴底都粘了起码两磅污泥。没有宿营地,没有房屋,没遮没拦。麦秆堆积满雨水,无法靠上去歇息,于是士兵们只能十个或十二个人靠在一起,直坐着,在暴雨中背对背睡觉。皇帝本人也不得休息。他心急火燎,坐卧难安: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中根本无法侦察,连侦察员的情报也极为含糊不清。他不知道威灵顿是否会迎战,甚至格鲁希也没有发来任何普军的消息。午夜一点,拿破仑全然不顾呼啸的暴雨,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英军营地内火炮射程所及的前哨走去。瓢泼大雨中,英军阵营的灯火忽明忽暗。他一边走一边考虑进攻方案。直至黎明,他才重新回到卡由那间极为简陋的统战部,并收到了第一通来自格鲁希的报告:关于普军撤退的去向,他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他只写了些安慰人心的承诺:他们正在追踪普军。雨已渐渐变小。皇帝在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并不时望向黄色的地平线。他迫切地想看清远方的状况,以便做出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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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钟,雨停了。内心迟疑的阴霾也散了。皇帝最终下达了命令:九点钟,全军将发起总攻。传令兵迅速向各方传达命令。很快,集结鼓隆隆作响。拿破仑这时才在行军床上躺下身来,睡了两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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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滑铁卢的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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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上午九时,部队仍未全部到齐。在连降三天大雨的泥路上,行军十分困难,影响了炮兵的跟进。此刻,凛冽的风中现出阳光:但这里的阳光不像奥斯特里茨的阳光那般灿烂耀眼,预示吉兆。它是北方的阳光,微茫中透着阴郁。终于,部队准备就绪。在战役打响前,拿破仑骑着他的白马,再次检阅了整个部队。战旗飘扬在呼啸的风中,尚武的骑兵们高举着马刀,步兵们则用刺刀挑起皮帽向拿破仑致意。战鼓敲得震天响,军号尖利而热情地吹向统帅的方向。但是这所有的声音也盖不过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雷鸣般的欢呼声——“皇帝万岁!”这声音从各个师团的方向滚滚而来,从七万士兵的喉咙里爆破出来,低沉而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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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戎马生涯中,拿破仑的检阅从未像这次这般壮观热烈。欢呼声直至十一点才渐渐止息,比预计的总攻时间延迟了两小时。灾难性的延迟!——炮兵先是接到命令去轰炸山头上的英国红衫军。接着,内伊,这位“英雄中的英雄”率领步兵冲锋。拿破仑的决定性战役就这样打响。这一战役虽被后人无数次描写,但读者却对阅读这一令人激动的转折时刻从不厌倦。时而读瓦尔特·斯科特的伟大篇章,时而读司汤达的战争插曲。无论近看还是远观,无论从统帅的山头上看,还是从盔甲骑兵的马鞍上看,这次伟大的战役都具有非凡的意义。它是一部紧张刺激的具有戏剧性的不断变换于恐惧与希望之间的艺术杰作,并突然以一场巨大的灾难收场。它是悲剧的典范。欧洲的命运系在拿破仑的命运上。拿破仑的存在犹如精彩的焰火,像一枚华丽的炮弹,在骤然跌落、永恒熄灭前再次冲上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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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时到下午一时,法国军团攻占了高地,占领了村庄和阵地,继而又被击退,又再次发起进攻。上万具尸体覆盖了潮湿泥泞的空旷山坡。除了两败俱伤之外毫无结果。双方人马筋疲力尽,双方首领心神不宁。他们都清楚,胜利属于最先得到增援的一方。威灵顿等待布吕歇尔的增援,拿破仑则寄希望于格鲁希。拿破仑焦虑地不断端起望远镜,不断地向格鲁希一方派去新的传令兵,只要他的元帅及时赶到,奥斯特里茨的太阳就能再次照耀在法兰西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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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四篇历史特写 格鲁希的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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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鲁希并未意识到拿破仑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于6月17日晚间奉命出发,按预定的方向追击普鲁士军队。雨停了。头一天才初尝火药味的年轻士兵们,就像走在和平的土地上一样大摇大摆:敌人依旧没有出现。他们也始终没有发现受创的普鲁士军队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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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格鲁希元帅正在一户农家匆忙吃着早餐,脚下的地面却轻微颤动起来,大家赶紧屏住呼吸。低沉而渐次消散的声音一次次传来:这是火炮。是远处炮手开炮的声音——其实也不算远,顶多三小时路程。几个军官为了更准确地辨别方向,以印第安势趴在地上。远处沉闷的轰隆声不断袭来。这是圣让山的炮火,滑铁卢战役打响了。格鲁希征求下属的意见。他的副手热拉尔焦急迫切地要求道:“赶紧向开炮的方向挺进!”第二个军官表示赞同:“赶紧行动!”所有人都毫不怀疑,皇帝正在攻打英军。一次艰巨战役已经打响!但格鲁希却犹豫不决。他习惯于服从,此刻依旧哆嗦着抱着一纸公文:皇帝的命令是追击撤退的普鲁士军。热拉尔见他犹豫不决,更加焦急难耐。“向开炮的方向挺进!”当着二十名军官和平民的面,副官的请求听起来更像命令,这使得格鲁希大为恼火。他强硬而严肃地说:皇帝不发令,他绝不违背职责!军官们十分失望,而火炮声却在这时不祥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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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拉尔做出最后的努力:他诚恳地请求,至少允许让他率领一支部队和一些骑兵冲向战场。他保证及时赶到。格鲁希思考片刻,也就思考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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