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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57 1491:前哥伦布时代美洲启示录 5. 更新世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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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62 可能非常怪异的单倍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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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64 我上一次跟塞尔希奥·D·J·佩纳(Sérgio D. J. Pena)说话的时候,他正在现代血样中寻找古印第安人的踪迹。这些血样被封入棒状的薄瓶中,安放于佩纳在米纳斯联邦大学的实验室内。该大学位于巴西的第三大城市贝洛奥里藏特(Belo Horizonte)。对任何一个在电视新闻上看过分子生物学实验室的人来说,佩纳实验室里那一排排的制冷箱、转来转去的DNA提取仪和基因测序装置,看起来都会很眼熟。可佩纳究竟用这些设备来做什么,就在人们的理解范围之外了。描述佩纳实验目标的一种方式是,他在试图让一个在数千年前消失的民族复生。另一种说法是,他在努力攻克一个自1840年以来长期未有定论的科学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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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66 那一年,荷兰植物学家彼得·威廉·伦德(Peter Wilhelm Lund)在贝洛奥里藏特以北20英里(约32.2公里)的山洞中发现了30具遗骸。人们以附近一个村庄的名字拉哥亚圣塔(Lagoa Santa)命名了这些洞穴。洞内掺杂着人骨和已经灭绝了的巨兽的骸骨。二者的邻近性表明它们处于同一年代,而这意味着数千年前的美洲就有人类居住。这比当时的科学家所相信的要久远得多。这些远古猎人是什么人呢?由于欧洲被视为世界智慧之都,好奇心大盛的伦德把大部分骸骨都送回了故乡哥本哈根的一座博物馆。他确信那里的研究人员会很快完成鉴定工作。但相反地,这些骸骨被存放在盒子里,几乎是未经打扰地度过了一个多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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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68 直到20世纪60年代,科学家们才最终对拉哥亚圣塔洞的骸骨作出了鉴定。化验结果显示,这些骸骨或许已经有15 000多年的历史了,可能是西半球最为古老的人体残骸。伦德曾指出,这些头骨的主人有着浓重的眉毛,这在美洲原住民之中极为罕见。科学家的再度测量证实了这一异象,并且表明这些人的体格在许多方面和现代印第安人截然不同。而这说明(至少对一些巴西考古学家而言)拉哥亚圣塔人不可能是今日原住民人口的先祖。相反地,美洲的最早居民必定不是当代印第安人,而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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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70 北美的研究人员往往对“某种神秘的非印第安人族群在15 000年前生活在巴西心脏地带”的想法嗤之以鼻,而南美人(佩纳也是其中之一)则没有表现出如此坚决否定的态度。佩纳曾在海外,主要是在加拿大和美国,留学并工作了12年。1982年他回到了贝洛奥里藏特,一个地处巴西中东部高原地带,正在飞速发展的工业城市。按巴西人的说法,这就像是有人居然放弃了在巴黎充满魅力的异域生活,回到芝加哥一样。在旅居海外期间,佩纳对把基因作为史学工具,即通过检测脱氧核糖核酸(DNA)来研究族谱和迁徙现象的方法产生了兴趣。在贝洛奥里藏特,他跻身大学教员之列,并利用闲暇,创建了巴西第一家从事DNA指纹识别的企业,不仅为家庭提供亲子鉴定,也为警方提供法医研究服务。他从事教学,进行科研,在美国和欧洲的著名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而且还经营着自己的公司。不久,他又对拉哥亚圣塔洞人的遗骨产生了浓厚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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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72 佩纳断定,如果想要知道拉哥亚圣塔洞人是否和现代印第安人有关,最直接的方法是从其骸骨中抽取DNA,然后拿来与活着的印第安人的DNA做比对。1999年,他的团队试图从拉哥亚圣塔洞人骸骨中抽取DNA。当发现这些DNA无法使用时,佩纳又想出了第二个更为不合乎正统的方法:他决定在菩托库多(Botocudo)群体中寻找拉哥亚圣塔人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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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74 菩托库多人是曾经生活在如今的里约热内卢以北数百英里处的一个原住民群体。(该名源于“botoque”[73],葡萄牙人对该民族有侮辱性质的称谓。这些土著把硕大的木盘穿入下唇和耳垂中,使其向外扩张。他们也因此得名。)尽管他们规模一直较小,但却成功地抵御了欧洲人的攻势,以至于1801年,葡萄牙人的殖民政府正式发动了一场“针对菩托库多食人部落的正义战争”。在此后持续了一个世纪的间歇性冲突,使菩托库多人缓慢地走向了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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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76 双眉微鼓、眼珠深陷、下颚方正的菩托库多人,在表现型上(也就是说,在外表上)与其四邻迥然相异;其差异之大,可与西非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的不同相比。更为重要的是,一些巴西科学家相信,菩托库多人在表现型上与拉哥亚圣塔人有相似之处。如果这种相似性源于某种遗传学上的联系(换言之,如果菩托库多人是生活在拉哥亚圣塔的早期非印第安人口的残存后裔),那么,研究菩托库多人的DNA,就应该会为美洲最早居民的基因构造提供线索。为了查明这种遗传学上的联系是否存在,佩纳必须首先获取一些菩托库多人的DNA。单是这个要求似乎就会让他功亏一篑,因为菩托库多人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佩纳又有了一个取得菩托库多人DNA的主意;根据人们观点的不同,有人认为这个主意大胆创新,有人认为荒唐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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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78 所有人类体内都有着两个基因组。第一个是染色体中的基因组DNA,也就是2 000年被大张旗鼓地宣布成功的、有名的人类基因组计划涉及的基因组。第二个小得多的基因组是线粒体基因组DNA,其全部序列在1981年就已悄无声息地测定完毕了。线粒体是极小的豆状物体,它们数以百计地漂浮在温暖而有盐分的细胞被膜里。作为人体内的化工厂,它们吸入氧气,而释放出富含能量的、为生命活动提供动力的分子。人们普遍相信,线粒体起初源自细菌,而后不知何故被我们的进化始祖之一吞噬吸收了。线粒体独立于细胞的其余部分,无须使用DNA就可以进行自我复制。为了做到这点,它们有自己的基因组。线粒体基因组极小,包含基因不到50个,这是它还是自由浮动的细菌时的残留物。由于精子细胞基本上不含线粒体,人类胚胎的几乎所有线粒体都来自于卵子。因此,孩子的线粒体在本质上与其母亲完全一致。[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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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80 此外,每一名女性的线粒体DNA不仅与其母的线粒体DNA完全相同,也与其母亲的母亲,其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以及自此上溯多代的女性的线粒体DNA都完全相同。男性就并非如此了。由于父亲并不向胚胎贡献其线粒体DNA,这种遗传的延续性只通过母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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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82 20世纪70年代末,若干科学家注意到,少数民族的线粒体DNA可为其祖先的身份提供线索。他们的具体推理相当复杂,但基本原则十分简单。有着相似线粒体的人,按术语来说,就有着相同的“单倍群”。如果两个少数民族有着相同的单倍群,这就是他们彼此相连的分子证据,即其成员属于同一母系。1990年,一个由道格拉斯·C·华莱士(Douglas C. Wallace,现任教于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率领的团队发现,96.9%的美洲原住民都属于四个线粒体单倍群。这又是印第安人遗传同质性的一个例子,但在此例中,原住民高度的同源性并没有造成任何已知的负面(或正面)后果。在这四个印第安单倍群中,有三个在西伯利亚南部都很常见。鉴于线粒体DNA的遗传规律,遗传学家必然可以得出印第安人与西伯利亚人有着同一祖先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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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84 华莱士的研究给佩纳提供了一个目标。甚至在巴西政府消灭菩托库多人的过程中,一些欧洲血统的巴西男性也在与菩托库多女性通婚。在几代人以后,其女性后裔的线粒体应该仍与其菩托库多女性祖先完全相同。换句话说,佩纳可能在巴西的欧洲人口中找到隐藏的古代美洲人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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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86 佩纳从一些相信其祖父母或曾祖父母是印第安人并且曾经生活在菩托库多地区的人那里抽取了血样。“我找的是一个可能非常怪异的单倍群,”他告诉我,“既不是明确的印第安单倍群,也不是明确的欧洲人单倍群。”如果这样的单倍群确实见诸佩纳的化验结果之中,将有可能写下美洲原住民早期历史的新篇章。他预计这会花费一些时间,而且他的任何发现都将需要仔细地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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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88 在本书的第一部分里,我描述了一段时有曲折的历程,即多数(但并非所有)研究人员是如何开始相信印第安人口数远高于此前人们估值的。我同时也描绘了这一信念的一些后果。在本部分里,我将聚焦于第二种与此平行的进程,即多数(但并非所有)考古学家、人类学家、遗传学家和语言学家是如何开始相信印第安社会比哪怕是20年前人们所设想的还要历史悠久、还要先进的。这一主题颇为复杂,我将其分为两段。本章的焦点,是几十年来关于人类最初何时来到美洲的争论。这一辩论的胜方,看来是更为久远年代的支持者。接下来的两章审视了复杂社会在美洲的发展,这也比人们此前所确信的要早得多(早几乎2 000年左右),而且是在西半球的另一地区发展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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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90 自从16世纪以来,美洲原住民的起源就是一个谜团[75]。无数的业余爱好者都曾试图揭开这层迷雾,而从人类学与考古学创立之初,这两个学科的从业人员就为此殚精竭虑。专业人员从未掩饰对业余爱好者的鄙视,他们把这些外行人视为麻烦、怪人或是骗子。然而对专家来说颇为不幸的是,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他们对印第安人进入美洲时间节点的初始理论被证明是错的,而那些疯子于是跳将出来要求平反。30年后,新一代研究人员又搞出了一个得到普遍认同的美洲原住民起源的新理论。但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从考古挖掘、人类学实验室、生化研究单位以及语言学家的电脑模型中,涌现出了一批关于美洲最初居民的新信息。这些发现再次打破了学界关于美洲早期历史的共识,并使其陷入重重争议之中。考古学家C·万斯·海恩斯(C. Vance Haynes)对我说:“有时候,看来的确好像是科学原理都被束之高阁了。如果你去听(那些持异议的研究人员的意见)的话,他们是想把我们建立起来的一切统统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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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92 海恩斯略有夸张,批评者并不是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全盘抛开。但我能够理解他严厉的口气。专家又一次地被证明是错的,而这又打开了那扇直到最近还向疯子们紧闭着的大门。一个看来团结一致的学术领域分裂成了针锋相对的阵营。佩纳那种在不久前还看起来很边缘化,甚至是古怪的研究项目,现在可能也要得到认真对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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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94 在菩托库多项目上,佩纳的进展颇为缓慢,断断续续;这本来就是一个有冒险性质的主意,而且他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他的6人团队在一个曾是菩托库多的乡下小村庄里接触了173个人,向他们解释了来意,获取了血样,抽取并检验了线粒体DNA。其中,20个人有印第安人单倍群,在其中9人身上更是发现了“不见于任何数据库或是文献”的小幅变异的模式。在里约热内卢的巴西国家博物馆,佩纳的团队还从14个菩托库多人头盖骨上抽取了DNA。2010年12月,在佩纳第一次向我讲述其项目来龙去脉的十多年后,他的团队发布了实验结果:二者的某些变异是吻合的。团队人员相信,他们从现代血样中找到了古代印第安人的踪迹,而这或许是重写美洲历史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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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96 多年以前,我曾问过佩纳,如果他发现古代印第安人与现代印第安人其实没有亲缘关系的话,反应将会怎样。他当时正站在一台不断吐出图形和图表(那是另一次DNA比较的结果)的打印机旁边。“这一开始会让人难以置信。”他边说着,边翻阅打印出来的材料。“但如果这是真的——我可没说它是——人们最终是会接受的,就像他们接受过的所有其他那些曾经难以置信的观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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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698 1491:前哥伦布时代美洲启示录 [:1706312182]
1706313699 失踪的支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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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701 美洲曾有着形形色色的各类原住民种群,以至于对全大陆人类做出概括性归纳是件极为荒唐的事情,其学术风险之大可想而知。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可以说,在大多数情况下,印第安人与欧洲人的最初接触,对欧洲人而非印第安人带来的知识冲击(intellectual shock)更大。在其海岸上见到长相古怪的人们的时候,印第安人的确颇为惊讶,但和欧洲人不同,他们并不对如此古怪的人类的存在感到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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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703 很多原住民在试图将新来者归类的时候,都不排除他们属于超自然领域生物的可能性。他们在接近这些访客时的举手投足之间,往往是把后者认作了天神一般。这或许是源自他们“趋利性赌注”(Pascal’s wager)[76]的实用主义观念,想把自己多年来拜错神灵进错庙的影响降到最低。哥伦布在首次航行后报告说,泰诺(Taino)印第安人“坚定地相信,我、我的船队和船员,都是天庭来客……无论我去到哪里,(他们都会)挨家挨户奔走相告,在周边镇上大声呼喊:‘来呀!来呀!来看天上来的人呀!’”在哥伦布后来的历次航行中,其船员都欣然接受了天神一般的待遇,直到泰诺人开始以实证主义精神来测试其神性的真伪:他们迫使西班牙人把脑袋长时间地浸入水中,想看看他们究竟是不是诸神那样的不死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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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313705 而据许多学术资料记载,蒙特祖玛相信科尔特斯是为了实现预言而重归故土的羽蛇神。历史学家芭芭拉·塔奇曼(Barbara Tuchman)所谓的这名帝王的“宗教狂人一般的木头疙瘩脑袋”,通常被认为是他没有立即下令出兵消灭西班牙人的原因。但历史学家马修·雷斯托尔(Matthew Restall)指出,西班牙征服者的所有记述都没有提及这一神化的背景,甚至在科尔特斯写给西班牙国王的冗长的备忘录里,也丝毫不见对此事的追溯(他在备忘录里对自己做的所有其他好事都详述备至)。关于羽蛇神的故事反而是几十年后才首次出现。不错,墨西卡人显然也把西班牙人称作“teteo”,该词既用于形容神灵,也可以形容拥有权势和地位的人。这种含糊不清的表述,反映了原住民对这些出现在其海岸上的浑身多毛、衣着古怪的陌生人的态度:当地人承认他们的到来的重要性,也展示出了自己相信这些与众不同的人可能拥有异乎常人的能力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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