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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型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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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拿一下一件有着4 000年历史的纺织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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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来得及同意,乔纳森·哈斯(Jonathan Haas)就把那件织物塞进了我的手里。它的边长约2英寸,比一张小纸片稍大,颜色酷似陈年麦秆。在我看来,这件织物是精心制作的:它由上好的、长约10~15英寸(约25.4~38.1厘米)的棉线,以一种叫“纬线缠绕”的篮状织法,用两根纬线每半英寸(约1.3厘米)缠绕一次而织成的。几分钟前,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考古学家哈斯才把这件织物从土里拣了出来,两名研究生用数码照相机永存了这一行动的全程。几千年前手持或穿戴着它的另有其人,他们的少量DNA或许还依附在纤维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这就是在污染证据。)而成为200代以来头一个看见或触碰某一物品(用眼和手跨越时空)的人,正是哈斯这样的人终日筛检远古土壤的动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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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家通常会立刻为这些人工制品写上标签,然后储藏起来。但哈斯在把这片织物从土里取出的时候,突然被100英尺外一队工人激动的呐喊声分散了注意力。哈斯爬上粗糙的地表,想看个究竟。从工人们脚边的土里,露出了一个像是餐盘边的东西。哈斯跪下做详细检查。他站起来的时候,眉毛突然也高抬起来,活像一对音调符号。“这玩意儿怎么会在这里呢?”哈斯向天发问道。“看起来像是未烧过的陶器。”这个遗址的历史应该是相当久远的,比发明陶器的时代要早很多。“最好去看一下。”哈斯拿后衣袋里的铲子的时候,才发现手上还拿着那件织物,于是问我介不介意拿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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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拿一下一件有着4 000年历史的纺织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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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正站在一个60英尺高的山岗的中部,这山岗在利马以北约130英里(约209.2公里),坐落在秘鲁中部海岸的一座山谷里。山谷里尽是荒漠,成片都是枯萎的黄灰色,只有福塔雷萨(Fortaleza)河所处的地带是弯弯曲曲的绿色。在20世纪90年代,哈斯偕同妻子兼领队威妮弗蕾德·克里默(Winifred Creamer,她是北伊利诺伊大学的一名考古学家),协助了一个由秘鲁考古学家鲁思·沙迪·索利斯(Ruth Shady Solis)牵头的研究团队的工作。这一团队耗时数年,调查了位于此地以南15英里(约24.1公里)的一座远古祭祀中心。在对沙迪的一些材料进行放射性碳测年法鉴定后,他们推动建立了现在已被公认的共识:秘鲁人发现的是全美洲已知最为古老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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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哈斯、克里默和一位名叫阿尔瓦罗·鲁伊斯(Álvaro Ruiz)的秘鲁考古学家驾驶着一辆四轮驱动汽车,沿小道从该遗址开到了福塔雷萨河谷。这个地区被称为小北地区(Norte Chico),到处散布着孤立的土丘,每座土丘高20到50英尺(约6~15米)不等,长可达200英尺(约61米)。这些土墩在过去的将近百年中都被标为可能的遗迹,但人们从未开凿,因为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金器或陶器。泛美高速公路从中径直穿过,也未引发强烈抗议。哈斯、克里默和鲁伊斯决定驾车穿过这一区域,因为他们怀疑这些土墩可能要比人们所认识到的更有趣味,数量也更多。最终,三名研究人员断定,小北地区潜藏着至少25座城市的遗迹,而他们想把这些遗迹探索个遍。在我到访的那一天,这个团队正在挖掘他们以附近一个村落命名的瓦里坎加(Huaricanga)城市遗迹。在这里,泛美高速公路碰巧横贯了一些全世界最为古老的公共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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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说,就连一把牙科凿子都没有?”哈斯说。“咱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人带来一把牙科凿子?这玩意儿我还真得要一把凿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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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找得着啊,”克里默说。然后她就走到200码(约182.9米)外的高速路的另一侧,去监督正在那里进行的第二部分挖掘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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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宽边草帽往后推了推,拿着折刀和刷子,又趴在了地上。尽管云层很低[它像一张平凡无奇的毯子,在我们头顶1 000英尺(约304.8米)上方纹丝不动],他的两鬓依然满是汗水。鲁伊斯在一旁用数码相机记录着工作过程,而哈斯则默默地把死去的昆虫、叶片和shicra(一种用芦苇做成的粗绳)从土里挑了出来。他把四周都清理得差不多了以后,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盯着现在已经裸露出来的这件物品。“我一点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宣布。“有镊子没?”鲁伊斯从书包里取出了一对卡尺大小的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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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极了。”哈斯说。“我们有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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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瓦里坎加土墩形状酷似一座古代的沙丘,但它柔软、不稳定而有些许沙砾的表面并不是沙子,而是地质学家称为黄土(loess)的精细的、由风沉积而成的土壤。如果能得到灌溉,必然也会十分肥沃的黄土覆盖着下面的建筑物,就像遮盖住机器的油布一样。考古学家四处挖掘,露出了曾经被灰泥抹平的花岗岩壁。随着岁月的流逝,多数墙体屈服于天气、地震,或许还有人类恶行,但其整体布局保存了下来。在岩壁的后面,挖掘团队已经取出了墙体的部分填充物:一袋袋的石头,其做法是把shicra编成网状袋子,在袋里装满大块的花岗石,再把它们像50磅的砖头一样放进地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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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慢慢地把一片片文物(它们看上去像是一个菜盘的残片)用镊子夹了出来,再递给鲁伊斯,而鲁伊斯又把它们放入一个可重复密封的塑料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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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一个物件上的东西吗?”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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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是这样,可这事咱俩都拿不准。”哈斯说。一副宽脸庞,留着灰色山羊胡子,笑嘻嘻的哈斯,此时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民谣歌手。“我唯一能说的是,这东西真的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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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里坎加土墩上工作的有将近20人,他们都在不断铲走晦暗的黄土。这些人中有一半是当地的工人,由于秘鲁的历史遗址资源相当丰厚,其间发现的本土文化又极其丰富多彩,考古活动直接带动了很多小镇的经济,这是一门在各地欣欣向荣的蓝领行业。另一半工作人员是秘鲁和美国的研究生。在两天的劳作后,工人和学生完成了顶部平台以及通向平台的阶梯的清扫工作的一半;整个建筑物的布局都已清晰可见,可供绘图之用了。这座庙宇(该土墩必然是为了宗教原因修建的)采用了宽而浅的U字形布局,长约150英尺(约45.7米),高约60英尺(约18.3米),两侧中间是一座下陷的广场。庙宇当年的访客都会被其壮观的气势折服。这也难怪:在它开工的年代,瓦里坎加神庙位居全球最为庞大的建筑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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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学时代读过著名历史学家威廉·H·麦克尼尔(William H. McNeill)的一部一卷本的世界历史,书名言简意赅,就叫《世界史》(A World History),出版于1967年。这本书的开头,列举了麦克尼尔和当时大多数历史学家认定的人类四大文明之源:坐落在现代伊拉克的底格里斯–幼发拉底河谷(亦即苏美尔,全球最为古老的复杂政体的发祥地),埃及的尼罗河三角洲,巴基斯坦的印度河流域,以及中国中东部地区的黄河流域。如果麦克尼尔现在编撰这本《世界史》,像瓦里坎加遗址这样的新发现,将不得不让他在书中多加入两个区域:第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区域是中美洲,早在公元前几个世纪,包括奥尔梅克文化在内的六七个社会体系就在此相继兴起;第二个是秘鲁海岸地区,那里是一个要古老得多的、在21世纪才公诸于世的文明的摇篮。[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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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只是冲着其居民创造了玉米这一条,中美洲就应该在人类殿堂中有一席之地,因为按收成而言,玉米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农作物。墨西哥和中美洲北部的居民们还培育了番茄,这是如今意大利烹饪的基础原料,作为泰国和印度菜肴之本的辣椒,全世界所有的小果南瓜(除了美国培植的少数几种),还有全球各地饮食中的多种豆类。据一名作家的估算,以中美洲印第安人为主的印第安人,开发了全球目前耕种的全部农作物的五分之三。在其食物给养得到保障后,中美洲社会转而开始探索知识。他们用了1 000年甚至更少的时间(相对而言,这并不很长)就发明了自己的文字、天文学以及数学,包括数字零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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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前,很多研究人员都会把推动安第斯文明进程记到中美洲历史的功劳簿上。他们认为,奥尔梅克人到访了秘鲁,而作为他们忠实的学生,当地人原样照搬了老师的范例。可如今我们知道,拥有先进技术的社会是在秘鲁率先成形的;使考古学家吃惊的是,其起始年代正在不断提前。从公元前3200年到公元前2500年间,包括瓦里坎加神庙在内的大规模公共建筑在秘鲁海岸的至少7个定居点里都出现过。这种盛时景象对其时其地而言是极不寻常的。小北地区人民兴建这些城市的时候,地球上只有另外一座城市复合体,那就是苏美尔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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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一章里,我描述了考古学家是如何在过去的一个世纪内不断提前对印第安人最早出现在美洲时间的估算值的。现在,我把目光投向一个与之平行的学术之旅:人们对印第安社会久远性、多样性、复杂性和技术先进程度的理解的不断深入。虽然研究早期欧亚大陆的学者着眼于底格里斯–幼发拉底、尼罗河、印度河以及黄河流域,但是美洲历史学家的着眼点却是中美洲和安第斯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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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欧亚大陆的文明中心一样,中美洲和安第斯地区是复杂而持久的文化传统的发祥地。然而,东西半球在其内部各个文化中心之间的互动程度上,有着显著的不同。欧亚大陆诸文明之间商品和思想的交流持续不断,这使它们能够互相借鉴或盗取彼此最有趣味的创新成果:伊斯兰世界的代数学、中国的造纸、(或许是)印度的手纺车,还有欧洲的望远镜。“在我的课上,我说得非常坦率,”艾尔弗雷德·克罗斯比告诉我,“我说,欧洲也好,亚洲也罢,从来就没有人发明过什么东西,他们都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他继续说道,“想想看吧,人类最重要的十几项发明,轮子、字母表、马镫、冶金学等等,没有一项是在欧洲发明的。但每一项欧洲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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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在中美洲和安第斯地区之间,人员、商品和思想的交流屈指可数。固然,在中国和地中海之间,踏上丝绸之路的行者需要跨越重重天险,譬如沙漠地区和兴都库什山。但在中美洲和安第斯地区之间,只有绵延2 000英里的嶙峋的高山和茂密的雨林,却没有一条路。实际上,这里直到今天还是没有路。穿越其间的泛美高速公路仍未修建完成,其部分原因是因为巴拿马担心这条高速路会把哥伦比亚常年无休的可卡因交易和游击队冲突引入自己的国境之内。另一部分原因是,要想在这片湿润的山地上铲平障碍、开挖隧道,即便有着现代设备的帮助,耗资也必然浩大。这两个几乎是自生自灭了数千年之久的文明中心,彼此间的差异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如今的研究人员很难找到可同时应用于二者的概念体系。尽管如此,在任何一部世界史里,关于二者彼此独立发展进程的记述,都应该占据显著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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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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